小鱼儿一挑嘴角,放开了他,反手拾起那一沓薄纸,一双黑曜石般的灵眸熠熠生光,冷笑道:“那你看看,这是什么?”
他将那纸递到了江玉郎眼前。
江玉郎身子一震,死死盯住那纸,心里掀起惊涛骇浪。
他那偷出来的燕南天藏宝图是用木炭条画出的,纸张也十分特别,是用一种特殊晒干后的药草筋络织成,纤薄绵软且颇为防水。纵然他自诩不是一个见识少的人,也从未见过那样的纸。
而小鱼儿的手中,正是那种草纸。最表面的一张,竟尤带炭痕深黑和宝图纹路。
小鱼儿狠狠将那纸甩到身后的桌面上,厉声道:“这就是那藏宝图的纸!我疑心的果然不错,若是那宝图是真的,你以为你爹爹会那么随意的放在书房?”
江玉郎不禁向后退了一步,咬紧下唇,噤若寒蝉。小鱼儿疾步向前,盯着他眼睛,不容他有丝毫闪躲,道:“他也没告诉你是不是?”
江玉郎抿唇缄口,喉结上下滑动,无疑已说明一切。
江别鹤若是告诉他了,他怎会孑然一身跑去峨眉山寻找所谓的宝藏?
小鱼儿目光一转,微微冷笑道:“好一个‘江南大侠’,果然是谨慎万分啊……”
江玉郎原本始终闷声不响,此刻猛然抬首,冷声道:“我不管此事究竟怎样,我爹爹自然有自己的道理,纵然不告诉我,也是情理之中。”
小鱼儿不怒反笑,道:“那你就任由着他害人么!他想害得四方群雄自相残杀,自己坐收渔利!”
江玉郎淡淡道:“这并不是我的事。我只知道,他是我爹爹。”
小鱼儿眉梢皱起,道:“那你就任由他操纵你,是么?江玉郎,你觉得你忍得下去么?”
他低低一笑,步步紧逼:“我知道,你当初偷来那‘藏宝图’就是为了自己的私心。你要钱,你要权,你要构建自己的势力而非永远依附于你爹爹。因此你才会不惜一切孤身寻宝,还和那些名人之子不断来往。那时你都有自立的想法,难道现在你还愿意当你爹的傀儡?”
江玉郎下意识退了一步,这些话,字字入心。
小鱼儿实在太过聪明,聪明得可怕,聪明得该死。
既已被他一个外人窥见了这么多的秘密……若是被爹爹知道了,虎毒不食子,但长跪几日却是难以避免。他跟踪在他后面的时候本应该立刻制住了他的,再将他关起来。江玉郎知道,这是最好的选择。
但他偏偏并未这么做。是因为今日浴池坦诚相对的一瞬旖旎,还是因什么其他原因,他也懵然不知。
江玉郎素来痛恨无知,而江小鱼便是他江玉郎的无知本身。
因此,他合该是恨他的。
向来如此,不可有误。
江玉郎整理出一个没有温度的神情,淡淡笑道:“鱼兄,如今你是希望我带你上去,或是你将我困在此处,被我爹爹在外捉住?”
小鱼儿凝眸一笑,突地手掌一扬,江玉郎竟被身不由己地拽了过去。他霎然慌乱,却听那人于耳畔浅声道:“你不会捉我的。”
江玉郎身子一震,推开他道:“你……你莫要胡说!”
小鱼儿笑嘻嘻道:“我胡说么?”
江玉郎见他凑得极近,一瞬之间竟忘了说话,睁着大眼睛看着他,那人也笑吟吟地回视。失神过后,江玉郎冷哼一声,方要说话,却听上方草木不同寻常的沙沙声忽起。习武之人耳目最是灵便,更何况是谨慎细腻的江玉郎,这看似轻微的声音落入他耳中如电闪雷鸣。
两人对视一眼,小鱼儿抛个眼色。江玉郎略一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同甘共苦患难时期的时刻。少年们一同窜了上去,将一切机关归位。
江玉郎将要打开花房的门时,小鱼儿忽将他按倒在怀里,飞快俯身趴伏在一堆枯草之上,沉声道:“你瞧!”
由宽大的门缝望去,门外园中有一黑影。那人身形纤细,正弯下腰身,四下环视,自觉无人在场,便纵身掠向江别鹤的屋子。
小鱼儿低声道:“你瞧,这并非普通飞贼,看来像是个新手。你瞧他提着的两把刀,那刀刃光洁闪亮,极为引人注目,是暗夜行窃的大忌。”
江玉郎心羡他头脑机灵,又暗赞他条理清晰,却少了那一份原应满溢的阴毒妒恨。他轻哼一声,冷笑道:“小小飞贼,不知死活。”
二人游鱼般滑出花房,悄无声息的追随而去。前方纤影并未发觉,直直行至江别鹤窗外,摸出了一根细小竹管——无疑是行窃迷香,轻轻刺破窗纸一角,向里吹去。
江玉郎暗暗目测那人功力与自己相去甚远,干脆不加掩饰,朗声笑道:“深夜来客,不知有何见教?”
那人霍然一惊,回身欲逃。江玉郎身形一闪,已在小鱼儿几丈之外,恰巧挡住那人,微笑道:“在下未曾好好招待,阁下怎可匆匆而去?”
那人急躁跺足,喝道:“让开!”这夜行贼语声清脆婉转,竟仿佛是个女子。
江玉郎闪身再度挡住她,冷冷道:“阁下若是不说明来意,在下只好得罪了。”
那少女猛地抬起头来,露出一双受惊幼鹿般的眼。她秋波一转,定在了坐看好戏的小鱼儿脸上。眼神微动,已是颤声娇呼道:“小鱼儿!”
她扬手揭下蒙面黑巾,小鱼儿也不由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