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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我回来了。”彦甫一脚踹开了九沉神君府的大门,回身把杵在门口一动不动、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孩搬了进来,又一脚踹上了门,提溜着小孩的领子往屋里走。
久违正保持着彦甫离开前的姿势,手执的黑子久久不能落下,想要破了白子的势,却又怕落子后被反将一军。他思忖良久也没个结果,没空搭理正给小孩扒衣服的彦甫。
彦甫见刚刚还冷得直哆嗦的小孩这会儿热得满头大汗,又被久违点的香熏得神智模糊东倒西歪,便伸头去看棋盘,“咦我说叔,你准备盯着这玩意儿多久?”说着伸手拈了颗黑棋一扔,一扭头,小孩已经把自己扒得精光,他又赶紧去拢衣服:“你个狗崽子,穿上,会感冒的。”
久违看着瞬间就形势逆转的棋盘,简直抓狂:“你个狗崽子!老子刚要下那儿!你捣什么乱!”
一听这称呼,彦甫马上翻脸:“我不是狗!我是狼!你个兔崽子你也好不到哪去!”
一边的小孩也朝着久违呲牙:“嗷!”
“胆子肥了你,我可是你叔……等会儿,这小孩谁,你儿子?”久违这才注意到从进门起就围在彦甫身边的小孩,丢开捂热了的黑子,伸手弹小孩的脑瓜。
小孩歪身子避开,昂着头继续朝他呲牙,目露凶光。
久违忽然觉得这张脸有些眼熟。
“这……你爹?”意识到了什么的久违呆呆地望向对面的彦甫,忽然想起,刚刚毛毛说要去地府接他爹,扔下一颗白子就走了,他光顾着想怎么下棋,完全忽略了这一切……“……天,毛毛,你爹咋长成这副模样,明显你才是爹好吧?”
就在久违想到,若是天上的这些老古董们知道了他们刚举荐出来的八襄神君现在竟是这般模样,那恐怕是气得胡子都要歪了的时候,彦甫一把掀了棋盘,把混合在一起的白子黑子糊了他一脸。
“给老子闭嘴!你会不会说人话!他只是没有恢复过来才会这样!你小时候不也是个死小孩吗!”彦甫不依不饶,抓起落在塌上的棋盒砸久违:“老君昨儿给的药呢?是不是被你吃了?”
“我闲的,吃了那药还不得变成老头子……来来我给你找去。”久违身子一歪躲开飞来的棋盒,起身去寻昨天求来的药。找的时候老忍不住回头看彦甫和那小孩,总觉得有些东西自己死活都想不起来,一旦硬想就脑袋发疼,最后只好转移注意力,随口问了句:“哎毛毛,你说我和你爹以前是好友,我咋对他这模样一点印象都没有……”
小孩见外面下雪,好奇地伸手去抓,可屋里点的熏香把整间屋子都包了起来,雪飘不进来,他自然够不着,只好裹着大氅往外挪,继续伸手去抓蝴蝶一样的雪。
“我记得我爹说他比你大个几百岁,他跟我差不多大的时候你刚学会撒丫子跑,那你应该没见过他这么小的样子吧……”这边彦甫忙着跟久违解释,原本就不会照顾人,他也没顾得上小孩,于是等到听见“哐当”一声的时候,他才意识到小孩掉下去了,“嗷”一嗓子扑到地板边上,大叫着“爹爹爹”,把小孩捞了上来。
小孩迎面扑到雪地里,吃了一嘴的雪,身上也沾得到处都是,一见彦甫脸色沉下来,马上抱住了他的胳膊,眨巴着大眼睛望着他,一脸天真的模样:“抱抱!香香!毛毛!不气气!”
彦甫呆在当场,简直像被天雷劈了个外焦里嫩。
久违更是吓得“啪”一声把药盒摔了,那颗夜明珠一般通体剔透的紫色药丸掉出了盒子,顺着地板缝“轱辘轱辘”就滚到了小孩脚边。
这边彦甫还在鼻血横流,那边小孩已经捡了药丸,顺着他的胳膊往上爬了。
“毛毛!糖糖!吃!”小孩揉了揉彦甫僵硬的脸,拿药丸堵住了他的嘴,要给他往里面塞。
幸好彦甫及时反应过来,没张嘴吞下去,不然变成老头子的人可就是他了。他抢过药丸,拎着小孩的衣领,不敢看他的眼睛,支支吾吾到:“你吃,我不吃糖。”
小孩盯了他半天,最后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小口,囫囵咽下去后对他一笑:“甜甜!毛毛吃!”
彦甫根本不敢看小孩,一边拿着药丸给小孩强塞,一边扭头吼边上似笑非笑的久违:“叔!你过来搭把手给他吃下去啊!你笑啥!”
久违抱着胸,笑眯眯地看着一脸窘迫的侄子,就是不出手帮忙救火,反而还悠闲地看戏到:“你爹嘛,你家的事,我插什么手。”
“放屁!我家的事你没少插手!上回你打我的时候还说都是一家人谁打不是打!你个王八蛋!”彦甫气急败坏地吼着,把小孩拎起来胳膊抻长,生怕他再爬过来。
久违欣赏够了彦甫炸毛的模样,终于肯出手了,却是接过了小孩往彦甫怀里扔,趁着彦甫和小孩都愣住,夺了药丸往小孩嘴里一塞,拍上他的下巴,算是完事了。
就在彦甫还愣着的时候,怀里的小孩忽然颤抖着身子蜷缩了起来,一脸痛苦地抱着脑袋,破碎的呻吟从牙缝里挤出来。
这下彦甫也顾不上瞪久违了,只好轻轻拍着小孩的肩膀,趴在他
', ' ')('耳边安慰他:“没事,一会儿就好了,爹你忍着,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看着跟要杀了他似的……”久违自言自语着,在彦甫对面坐下,帮他把小孩屈起来的腿掰直,“抻直了,别骨头长成个弯的,到时候又怪这怪那。”
彦甫按着小孩的上半身,急得满头是汗,既怕自己不用力压着,爹的骨架子长歪,又怕自己用力太大他疼,“叔,这得多久,怎么还没好?”
“你花了百余年才从个小孩长成现在这副身子骨,每天拉一点,感觉不到疼。你爹这就算速成,想要恢复到以前的模样,怎么着也得个一炷香吧,过会儿他就习惯了。”久违丝毫不心疼小孩模样的老友,该下狠手就下狠手,看他弓起身子就狠狠压下去,看得彦甫心惊肉跳,却又不敢说他。
久违抬眼瞥了彦甫一眼,恨铁不成钢到:“这算什么,比这疼一万倍的事情你爹都经历过,你给他压好了,不然等他醒了看见胳膊是弯的,才得削你。”
彦甫只得用力掰直小孩想屈起来的胳膊,感觉嘴角咸咸的,不知是眼泪还是汗水,“我爹为什么会经历比这疼一万倍的事情……”
“你爹当年骗着我给他放血喝,我隔老远都能听见他噼里啪啦的拔节,那速度可是比这快多了,你说哪个疼?从前你爷爷把他从天上扔下去,把一小山头都砸出个坑来,他窝在那个破洞里,躺了整整三个月,你说哪个疼?再有你爹当年生生抽了自己的肋骨出来,才有了你和你哥,你说哪个疼?”久违低着头回忆着,忽然觉得记忆中似乎有什么出了差错,可细想之下却又找不出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一个没留神,被已经初具少年模样的昼筝踢了一脚,整个人被踢到了屋外。
“叔!”彦甫惊叫一声,想扑过去拽他,却又怕爹真的长歪了,正在纠结,就见久违自己爬了上来,骂骂咧咧地掰直了小少年的腿。
“你看看你爹这模样,看着就不像个好东西,老子当年把他当亲哥哥,他骗老子放血给他喝!王八羔子!”
彦甫看着他那一脸恨恨的,却又小心翼翼的样子,松了口气,“爹以前都没跟我讲过这些……我都不知道他受过这么多苦……”
“就你爹不要命地宠你的样子,你觉得他敢跟你说什么苦和累?整天就知道跟你嬉皮笑脸逗你高兴,把你宠成现在这副没用场的熊样。”久违翻白眼,憋了这么多年了,终于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彦甫也跟他对着翻白眼,不屑到:“还说我爹,感情你宠我婶的时候你都忘了干净。”
久违本还想继续跟他打嘴仗,话说了一半,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劲:“那不一样,你爹跟我能比么,你跟你婶能比……你啥时候有婶了,我咋不知道?”
“啊!啊、那啥,我、我说串了,说串了,脑子缺弦儿了,我说我潼光叔呢,你看我这……”彦甫一拍脑袋,恍然大悟一般,尴尬地打着哈哈,心里骂自己什么脑子,怎么顺嘴就把不该说的说了出来。
“潼光那龟孙子……啥时候有的老婆,我咋不知道?”久违念叨了句,狐疑地盯了他一会儿才放过他,朝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压好,随后便陷入了沉思,没再说话。
彦甫心道要坏事要坏事,要是爹醒了知道自己嘴串坏事,指不定要怎么发脾气……
他叔被从老君的炼丹炉里面拉出来的时候就神志不清,嘴里念叨着“宝贝宝贝”,抬手还要打人,被老君掐着下巴一碗药灌下去才算消停,再醒来的时候就完全不记得从前的事了。
后来他问老君这是怎么回事,老君说煎药的水是他让淮上去地府舀了一瓢的忘川河水,看九沉神君的意思是不希望他记得以前的事,才这么做的。只不过河水跟其中的几味药似乎有冲突,导致他忘也没能忘干净,到最后就成了现在这副处几天就能记起来的模样。
彦甫想着这样也好,反正他叔找了那么多年也没能找到他婶,忘了也就罢了。再说,等后头他婶出现了,相处一段时日,想起来了就行。
只不过可能是因为他爹把他保护的太好,宠过了头,从没让他受过挫,所以他不知道那么个道理——世间事啊,大多都是设想的挺美好,可实际上呢,根本就不是那么回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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