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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人是名高瘦的男子,身着暗蓝色长袍,黑发垂在脑后,于末端用红绸随意绑了个结。
许久没听到过人喊自己的名字了,苏常怔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答应:“烛大人……您怎么来了?”
烛点点头,先是走到孟婆身边,俯下身替她将落下的一缕白丝别到耳后,紧接着夺过她手中的乌木烟枪放在桌上,轻轻叹了口气:“说多少次也不听,我拿你怎么办?”
“你、你……”孟婆呆呆地望着他,一时间想不起该问什么,由着他替自己重新拢好了头发,插上尾端雕了盛开桃花的簪子。“你跑出来做什么,万一出事儿了怎么办……”
烛退后一步,满意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朝她解释到:“只是将神识放出来一会儿,不会出事。”
然后转头朝向还愣着的苏常,微微颔首:“听彦甫说,今日在琳琅府上见到了奇怪的东西,我就想是不是你醒了。现在看来,果然是这样。”
苏常望着他走近的身影,下意识地眨了眨眼睛,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烛伸出手,轻轻覆在苏常坑坑洼洼的头顶,有微弱的白光亮起,随后苏常残缺的魂一点点被修复完全。
“只能帮你随便补补表面,其他的,你得到我这儿来一趟才行。”烛笑得温柔,待白光散去后,后退了几步,柔声问到:“有什么打算?”
苏常站了起来,低头看看自己不再残缺的手指,又抬头感激地望向烛,低声到:“谢谢烛大人。我……暂时还没想好要做什么……”
孟婆忽然烦躁不已,拿起烟枪在桌子上磕了磕,不耐烦到:“这小子想知道这几年发生的事,刚好你来了,赶紧带走,老娘烦得很。”
烛先是看了看她,随后朝苏常微微颔首,“那苏常和我走。苏常,你先到外面等我。”
苏常刚醒来,错过了七十三年里发生了太多事情,孟婆之前的话又让他非常不安,一时间思绪万千,听了烛的话便径直朝外走去,一直走到院门口才想起来回头看一眼。
这不回头不要紧,一回头便坏了事。
苏常是知道孟婆与烛大人之间有情的,不仅他知道,部分地府乃至天上的老一辈仙人也是知道的。
但知道烛大人原本来历的人却没有几个。
昼筝是其中之一。
苏常也是从前闲聊听他提起过几句,了解的也不确切,只知道烛大人本是逃过地府追查的游魂,每每路过奈何桥都能想出法子让孟婆饶他一碗汤,他带着数不清的记忆走过一次次轮回,只为了寻找他生前的爱人。只是最后还是被地府查到,原本该投入十八层地狱不得再转世投胎,是孟婆向当时的阎罗夫人求了情,拿回了他残存的最后几缕魂魄。后来昼筝的娘与孟婆交好,替她取了北冥鲛王的血脂凝成了一根剔透的红烛,将那几缕魂魄融了进去,投进绮境中,待它吸收足了万物灵气,重新化出人形来。
“然后我娘就不知所踪了,也不知道是被鲛族报复,还是又上哪自个玩儿去了。春生呢,虽说有罪,可当时的地府倒的倒散的散,恰好绮境又出了岔子,鲛王的血脂加上绮境的灵气,或许他生前也是个大人物吧,总之这些加起来,让他拥有了无边的法力,于是天上那帮老头‘不计前嫌’,让他‘戴罪立功’,就此守着绮境,上千年了。”昼筝当时叼着草杆,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苏常,然后又揉了揉趴在自己肚子上晒着太阳、舒服得直哼哼的小狼崽子的脑瓜,曲着手指弹它的脑壳,话却仍是对苏常说的:“甭想了,春生在绮境里,那地儿进不去出不来,他偶尔心情好了出来遛弯儿,也只去找琳琅。琳琅这个老婆子吧,啥都挺好,唯独在春生的事情上小气得像个真老婆子,你说不动她的。况且就算你见到了春生,他也不会插手天上的……他也不会帮你找兔崽子的,你还是老实待着,等久违自己回来找你吧。”
烛如今拥有无人企及的神力,可从前的身份却成迷。
苏常对他的过往并不感兴趣,可他却有些担心琳琅。
先人说嫁娶讲究门当户对,并不是没有道理的。两个人相爱,身份,地位,都是限制这一段感情是否能长久的因素,更何况,种族更是横亘在两人之间的一条巨沟。
简单些说,有些东西,并不是拼尽全力去爱,就能解决的。
苏常只瞥了一眼,便尴尬地扭回了头,快步离开了这间院子。
其实他的心里很平静,远没有曾经像设想过的那般,起多大的波澜。大概有的时候,经历过了一些东西,能被触动的点就变得少的可怜了。
烛并没有让苏常等多久,就别了孟婆出来,领着他往忘川走。
苏常跟在烛身后,望着这一路上的令人心惶的景象,忽然生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在这暗沉永无天日的地方,烛的身影仿佛格格不入,却又没法找出违和感在哪里。
他本就不属于这儿,可为了留在这里,想尽了法子让自己融入进去。
苏常垂着头,随烛踏上了有些摇晃的小船。
船夫依然是当年的
', ' ')('模样,没有表情,也不开口说话,只跟烛点了点头,就机械地重复着撑船的动作。
就在小船即将隐入河心那片白雾时,烛忽然开口了,却不是对苏常:“六百多年了。”
船夫的动作一停,随即又继续动作起来,并没有理会烛。
“听涉水说,他每每都死在二十二的中秋,那是个什么日子?”烛微笑着,望向始终垂着脸的船夫。
船夫别过脸去,低声回了句“没什么”,随后便加快了动作,似是急着要把烛赶下船。
之后烛也没有再说什么,一直到了忘川的尽头,他带着苏常下了船,朝船夫拱了拱手,道了声“多谢”。
苏常并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虽心有好奇却也不敢多问,待烛望不见船夫的身影,转身离开之后才又无声地跟上。
“和我局促什么?”烛轻车熟路地绕开绮境入口前的机关阵法,边走边笑苏常:“我是不信你跟着琳琅还能耳濡目染出含蓄来。”烛回头看了他一眼,顿了顿,续到:“不过你倒是沉默寡言了不少,也不笑了。”
苏常仍旧垂着头跟在他身后,思索了半天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他,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局促,我只是、我只是有些好奇,不过知道不该过问……大人别再嘲弄我了……”
“也是,比起那几个臭小子,你向来都有分寸,这也是琳琅喜欢你的原因之一。”烛领着他来到绮境的入口,贴心地提醒到:“第一次进来会有些不适,心里想着点什么,别迷了。”
苏常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就随他没入那圈淡淡的白光里。
进了入口以后,苏常才发现这里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没有,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走,只能跟着烛的背影。
可走着走着,烛就没了影,随后眼前的景物就开始变化——地上隆起一团白光,转着转着就变成了他熟悉的石桌;边上又突起来好大一块,变成了槐树;背后“轰隆轰隆”地响,于是那年久失修的屋子也平底而起……
他好像听到有人唤他,刚一回头,只隐约看见个熟悉的影子挥着手朝他跑过来,甚至都还没看清楚细节,手腕就被人抓住,随后大力地将他向一边扯去。
白光忽然变得刺目,眼前的景象开始模糊,随后“啪”地就断了,黑暗毫无征兆地降临,他溺在其中,不知所然。
等他眼前再度出现光亮时,他感觉像是时间走了几万年那么长。
最先落入眼中的是烛表情有些无奈的脸,随后便是他身后的花红柳绿,蓝天白云。
“烛大人,这里是……绮境?”苏常瞪大了眼,转头看了一圈,眼珠子都快要瞪出来了,根本不敢眨眼。
烛将他从地上拉起来,应了声,转身往那青石板砌的小路上走去,背对着苏常挥手招呼他跟过来。
等苏常看习惯了绮境一步一变幻的景色,稍稍冷静下来,才开始思索刚刚的事。他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是怎么回事,但想起进入之前烛的嘱咐,知道是自己疏忽了,也没好意思问烛,只得跟在他身后上山。
许是这样的苏常令烛有些不习惯,又许是实在太无聊了,烛忽然主动开了口:“我与船夫是老相识了。我刚问他话,是想提醒他,那个人一直在等他遵守承诺。”
“……那个人等了六百年吗?”苏常远远地已经能看见翻飞的屋檐了,可显然他对眼前烛挑起的这个话题更感兴趣,“六百年……很久了。”
烛回头看了他一眼,失笑到:“不止呢,只是我距离上一次问他是不是还要让那个人等下去,过去了六百年。”
苏常虽然还是魂的状态,但也开始冒冷汗了,他踌躇了半天,才小心翼翼地感慨到:“年岁于你们来说真是一文不值……”
“不是于我们,而是于船夫那样固执的家伙……”烛也叹了口气,解释到:“我和琳琅也很珍惜时间,并没有觉得因为一生漫长,就可以肆意挥霍。”
“至于船夫,他也有他的苦衷吧。当年的鬼使同他约好一同入轮回,后来临走了他反悔了,把鬼使送进转生台就回去撑船,再也没有提起过这件事了。再往后,鬼使每一次轮回回来都会打他一耳光,却又什么都不说,他就再把鬼使送入转生台,回去继续撑船。”烛的嘴角挂着苏常看不懂的微笑,他自顾自地补了句:“就这样过去了那么多年,他们还在这样。”
苏常总觉得有什么不对,想了半天才想起来孟婆汤这茬,便开口问到:“琳琅总这样随便放人……放魂过去,阎罗那边不管吗?”
“啊?没有啊,琳琅给他喝了汤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还能记得。”烛有些无奈地摆了摆手,“你还真当琳琅逮着个熟人就肯放水呢,这么多年了,也就你和我走过后门。再说了,就现在的地府,就算琳琅不出工个一年半载,也没人敢动她分毫。”
苏常分明从烛的眼中看见了一闪而过的厉光。他抬手给自己擦了擦不存在的冷汗,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随便憋了句:“还真有喝了汤还能记得前世事的人啊。”
听见这句话,烛的步子
', ' ')('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又开口,“若是有什么伤的太深,刻在魂里头抹不去了,恐怕喝干了忘川,也都忘不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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