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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荫城以南,是一望无际的沙漠。茫茫黄沙中插着几棵固执而不肯倒下的干枯树木,十数只蝇子嗡嗡乱飞,围着不知什么可怜野兽的骨头。
华瑾面无表情,极为轻盈地在这片了无生机之地前行。他双臂贴着躯干,手指微蜷,随时准备捏诀或抽出袖中利器。每前进一步,华瑾都催动神识,细细打量周围。幸也不幸,大漠单调死寂,活物甚少,行至此处只望得见高耸的沙丘和远处的石头堆,观察起来并不难。华瑾心下不耐,便全力施展修为,数息之间行了近百里。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耗神,虽仍能支撑好一会儿,却因着周遭景色之无趣和一无所获之恼怒放缓了速度。
“和尚该不会是骗我吧……”华瑾的小脸埋在面纱下,闷闷不乐地咬起了下唇。
如此又行进了不知多久,正当华瑾想停下休息时,前方忽然出现了一株通体银色的树。那树秀丽端庄,枝干细瘦而柔美,叶片呈宽大的心形,脉络中似乎有金色流淌,沁人心脾的灵气淡淡环绕着树身。
华瑾最爱灵兽,也因此爱屋及乌地对灵植等自然造物颇有了解。可不论是在魔域或是人间界,乃至搜罗来的话本古籍中,他还从未见过这种生长在大漠中,如梦似幻的灵树。
他眨眨眼,还以为自己耗神太过产生了幻觉,或是遇上了沙漠中常有的蜃景。可向前走了几步,越是靠近,灵树由内而发的清新灵气便愈发强烈。待他伸出手,真切地摸到了银色的树干,一股极其醇正精纯的灵力温柔地流淌进华瑾的脉络,令他忍不住呻吟出声。
还未待华瑾多回味几刻,树身却开始分崩离析,消散了形体。凝聚出实体的灵气在空中如同萤火之光,明暗不定,忽地飘远了。
华瑾连忙循着空气中渐渐淡去的灵气跟上,不知走了多久,又看到一株与方才一模一样的银色灵树静静等待。
他心下大喜,推断这便是妙叶心讳所言的“收获”,于是一路紧追不舍。而那银树也真的像在给他引路一般,将华瑾带到了一片白色沙海中。
刚踏入这里还不觉,然而再往里深入了一些,华瑾顿觉识海一震,十分清明。他身为蕴水境的大能,来到西域后虽不会有太多不适,然而终究像行于烟雾之中,有些不爽。但身处这片白色沙漠中,灵气却好像人间界般通透充沛,令人欣喜。
那棵引路银树带华瑾到几座石堆中间后,也终于不再向前,“啪”地在空中消散,化成一片精致柔软的叶子,轻轻贴在了华瑾袖口。
“你若是想害我,方才我摸你时就已经出事了。看来你是棵好树,是来帮我的。”华瑾拽着袖口想了想,决定不去管它,抬头打量这些高耸入云的石堆。
左瞧右瞧也看不出个端倪,华瑾正想再往前走走,袖口却忽然一烫。他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就看到石堆的最底下的缝隙里,生长着一颗羞怯细瘦,绝不可能在大漠中独自生长的嫩绿小草。
树走了,草又来了,华瑾心里嘀咕着,却仍大着胆子伸出手去,用食指轻轻蹭了蹭这棵喜人的小草。
那一瞬间,不知从何处响起了一声清脆的水滴声,哪里的木门也吱吱呀呀开了,一个小孩的声音困惑道:
“是谁?怎么把后门打开了?”
……
华瑾和从这扇突然出现的简陋木门中探出头的小秃头大眼瞪小眼,直到小秃头突然大叫出声:“你!你你你你你是什么人!怎么有法子打开我佛宗后门!”
华瑾听到“佛宗”二字,惊喜地上前一步:“佛宗?这就是佛宗吗?”
小和尚惊恐地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却乖乖点头:“是,是佛宗。请问你有何贵干?”
华瑾忙将面纱和头巾除下,真诚地对小和尚躬身行礼:“小师傅,劳烦你向门内诸位长老通传一声。我来自魔域,此次前来,是想请佛宗相助,救救我师兄,救救九界四域众生。”
小和尚被他这一大串话砸得晕头转向,小心翼翼地瞥了瞥华瑾姣好的相貌,不再死死抵住木门。他咬着指头尖儿思考,华瑾心里急得团团转,却也不出声。终于,小孩下定了决心,像模像样地清了清嗓子:“咳……你能找到这里来,也算与我佛宗有缘。有什么事先说给我听吧,若真非我佛宗不行,想来长老们也不会推诿。”
华瑾犹豫了一下,便将莫彦被下咒,夕数魔尊扬言要将数界合一之事简略讲了,还将莫彦所中之咒的部分幻化出来给小和尚看。小家伙一惊:“呀,乍一看还真是我佛宗的东西!”但再看一眼,他又皱起了眉头,“不对劲呀,嗯,哪里不对呢?”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小和尚见华瑾真是有事相求,也放下了些戒备:“这位施主请稍等,我这就进去通传。”他轻轻关上木门,一溜烟跑走了,华瑾便就地坐下,强抑着不安等待。
正当他快等不下去时,木门又吱吱呀呀地开了。小和尚一副很不好意思的表情,向他行礼:“宝慧尊者,方才失礼了。你说的事,我已跟长老们通传过了。佛宗爱莫能助,还请回吧。”
“什么
', ' ')('!”华瑾嚯地起身,“爱莫能助?小师傅方才不是认出了困我师兄的禁咒么,怎么,怎么又……”
小和尚也很是为难:“我把你的话原原本本讲给长老们听了,什么数界合一,你师兄多么不易,我都说了!长老们本来只是无动于衷罢了。可待我给他们看了那个咒,他们反倒生起气来,教我来打发施主你走呢!”
华瑾不敢置信地后退两步。若说不愿救师兄,倒也情有可原。魔修速来名声欠佳,莫彦与佛宗亦无私交,断没有必救不可的道理。但九界四域合一,天下不知要出现怎样的动荡,纵是为了佛宗自己考虑,也不该置之不理。
牙一咬,华瑾猛地冲上前去,一把推开了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小和尚惊慌失措地喊了起来。然而华瑾冲到门内,里面却是一片虚无,空洞的白色灼人眼睛。
“你进不去的!”小和尚在他身后说,“你非我佛宗中人,即便凑巧打开了后门,也没法见到诸位长老的。”
置若罔闻一般,华瑾向着那片虚空开口了:“佛宗的诸位大能!诸位既有如此神通,知道我从何处来,想必也知道九界四域如今危在旦夕。都说佛宗慈悲,为何如此劫难当头,却不愿伸出援手?纵使诸位不愿亲自出手为我师兄解咒,为九界四域挡灾,也请指明方向,我好去寻别人帮忙。”
他倔强地盯着那片虚无,急得后面的小和尚跳脚不已:“哎呀,没用的!宝慧尊者,请回吧!”
许久,空中忽然传来悠悠一声叹息,一位老者的声音道:“宝慧尊者,实非我等不愿出手,而是真的爱莫能助。九界四域之劫,不该由我佛宗来解。月尊所中之咒,佛宗亦是无能为力。”
不待华瑾发问,老者又说:“实不相瞒,月尊所中禁咒,夕数魔尊所布大阵,都与佛宗有渊源,然而俱非如今的佛宗力之所及。老朽只知这些劫难终会平息,其余的不敢多言。宝慧尊者请回吧。”
一股力量袭来,轻柔却坚决地将华瑾推出了木门外。两扇破旧不堪的木门,“啪”地在未回过神来的华瑾面前合上,消散了。
华瑾怔怔看着那处,脑中一片空白,竟不知如何反应。许久,他缓缓坐在地上,蜷起腿来,将脸埋在了臂弯中。
他扔下师兄,独自跑到西域来,找得这样辛苦。本以为柳暗花明,却怎么也没想到是这样的大起大落,空欢喜一场。再找到下个线索,不知要到何时。难道他真要眼睁睁看着师兄被困死在山上,看着夕数魔尊和符练老魔得偿所愿?
整个人轻微地颤抖了起来,华瑾咬着嘴唇,一滴滴泪珠从眼尾滑落,打湿了静心准备的新衣裳。
这时,忽然响起了极轻微的“吱”的一声,方才合上的木门不知何时竟又出现,打开了一道小缝。小和尚从里面小心地探出头来,看见正在哭泣的华瑾,大惊失色。
“你怎么哭了!”他一下子从门里跑出来,围着华瑾不知该如何是好。华瑾看着小孩焦急的模样,扯出一个笑容:“小师傅,我喜欢的人和地方,很快就会不见了,怎么能不哭呢。”
“也不一定啊……”小孩被他挂着泪珠的笑脸晃了一下,不自在地低下了头,把嘴凑到华瑾耳边:“我知道一个人,兴许能救你师兄,也能破了那个大阵。”
……
“我不能告诉你他的名字。哎,连有这么个人都不该告诉你哒。”小和尚和华瑾面对面坐在一起,光秃秃的小脑袋摇来晃去,可爱极了。“他本是门中修为最高深的师兄,得上古大神传承,当时所有人都说,方丈不久就要把佛宗托付到他手里呢。”
“你师兄?”华瑾好奇地问。“就是我师兄啊!”小和尚气鼓鼓地,“我可是方丈亲传弟子呢!不然怎么能帮你向各位长老通报。”
“接着说那位师兄。他不仅本领高强,还长得好看,脾气也好,就是有时候总爱捉弄我,大家都喜欢他。可是谁也没想到,有一天突泉彼苏长老突然当众揭穿他修炼禁术。师傅最疼他了,却没回护他。师兄自己也并未辩解,当众承认了。”
“你说的这位师兄所修秘法,可与那禁咒和大阵有关吗?”华瑾问道。
小和尚点点头,难掩得意:“就是有关,我才担着被师父责罚的风险来说与你听!刚才我偷听师傅与诸位长老谈话,他们不能出手,正是因为那咒和阵均出自佛宗禁术,无人会解。”
“就连方丈也不能吗?”华瑾皱起了眉头,“那禁术究竟有何可怕之处,如此紧要关头都不肯一试。等到真的大祸临头,怕是连正统传承都要就此了断。”
小和尚见华瑾对自己师门有诸多不满,不禁生起气来,但又觉得他说得有些道理,嘟着嘴道:“不能练就是不能练,师父定有他的道理,你不要乱说。”
“总之,你现在想要救你师兄,就只能去找我的师兄。听说他还留在西域,若是好运,你兴许能碰见他。”小和尚爬起来,拍拍屁股上的沙子,跑进了木门内。他扒着门边,对华瑾道:“你可千万别跟人说,也别跟师兄说,是我告诉你去找他的呀。”
华瑾含
', ' ')('笑点了点头,向他施了一礼:“小师傅,多谢你了。”小和尚红着脸,也一本正经地还了礼,将木门合上了。
华瑾看着那道消失不见的门,低头细细思索。“修炼禁术的师兄……”他忽然轻笑一声,眼中有些怒火,“也许真的是我好运,已经碰上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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