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时雍咬着下唇,用自认为最美的角度仰头看他,“大都督,你这般粗……”
“驾!”赵胤抖动缰绳,大黑马高高撩高蹄子,嘚嘚离去,飞扬起一路尘埃。
“粗鲁合适吗?”
时雍一个人把话说完,索性盘起腿,双手抱着膝盖坐在路中间,懒洋洋地看着远去的一人一骑,扬起眉梢。
有趣。
……
时雍走到这里,顺路去良医堂找孙正业看手指。
拆了纱布,看见已近愈合的伤口又崩了个七七八八,孙正业少不得唠叨几句。
时雍知他心急看自己针灸,但笑不语。
在良医堂蹭了个午饭,时雍去肉铺买了一块肉,找个无人的街巷停下来放在路边。
大黑果然从角落里冒出来,叼了肉就走。
时雍不知赵胤是出于何种目的喂狗,但她知道大黑一定不会吃他的投喂。
等到大黑夹起狗尾巴走远,时雍这才慢悠悠走回宋家胡同。
不成想,家里出大事了。
谢夫人高亢的声音,尖利地从院子里传出来,老远都能听见。
“这没廉耻的一家子狼心狗肺,恩将仇报,害我谢家,害我儿子。”
“当年,这破落户三餐都糊不了嘴,来借我米,我哪一次让他们空着手回了?如不是我起个好心,哪来的命害我们一家?”
“宋阿拾欢喜我儿,眼看我儿要娶侯府小姐,便心生嫉恨,买通官吏陷害我儿与张芸儿有私情,污他清名,现下又谄媚锦衣卫的贵人,指我买通宁济堂伙计害了张捕快全家性命。冤啦!冤死了呀。”
“老天爷,你怎不来个雷把这烂舌头的一家子收走啊。”
“宋长贵,你个挨千刀的王八,当谁不知道你找的那个傻娘是带了货来的呀?你当仙女似的供着,连人家的裤头都碰不着,你个老混蛋老色胚,活该帮人白养姑娘十八年!”
“十里八邻都听好了,宋阿拾不是宋长贵的亲闺女,还不知是打哪来的下流杂种呢,哈哈哈哈哈!”
王氏本也是个嘴臭的,听了这些话面红耳赤,啐一口,跳起来就骂人,可谢夫人钗斜衣松,手上拿了刀子,涨红了脸皮,显然不是来讲理的,而是拼命,王氏也不敢上前,只能叉着腰和她对呛。
“谢家干出这等没脸没皮的缺德事,怪得着谁?这就是现世报!”
王氏是个护短的,她怎么骂阿拾骂宋长贵是她骂,听人家骂阿拾骂宋长贵,她不乐意。
“老娘乐意帮人家养闺女,老娘养的闺女个个水灵,干你囚根子事,贼婆还不赶快去置办一口好棺材,等着给你儿子收尸!”
两个市井妇人拼着嘴劲,听得耳朵发痒,人群嗤笑不止。
时雍挤进去。
只见谢夫人站在宋家大门,刀架在脖子上,边哭边骂。
“我儿清清白白一个读书人,哪里晓得这些作践人的烂事——”
谢夫人转头看到时雍。
她涨红的脸皮突然怒起,眼冒凶光。
“宋阿拾,你逼死我,我儿也不会喜欢你。”
“你污我害我,我活不成了,那就死在你们家,做了鬼来纳你们的性命!”
谢夫人还在哀嚎。
外面忽然传来魏州的声音。
“让让,让让!锦衣卫办差,奉命捉拿人犯谢氏。”
锦衣卫是什么地方,这京师无人不知,诏狱的残酷更是让人骨头发寒。
谢夫人脸色一变,拿刀的手抖抖擞擞好几下,突然闭上眼,
“儿啊!”
一声呜呼,她仰头朝天,泪水滚滚落下。
“娘冤啦,我的儿!娘是被宋家人逼死的呀——”
卟!
冰冷的刀划过脖子,鲜血喷溅而出。
叮!刀落地。
砰!谢夫人的身子也轰然倒下。
热闹变血光,人群突然安静,笑声、议论戛然而止。
都以为谢夫人是来找宋家闹事,谁会料到,她竟然真的在宋家大门口抹了脖子?
死在家门口,这得多晦气啊!
……
第43章是故人
摊上这么晦气的事,围观人群如鸟兽般散开。
魏州带着两个锦衣郎走上前,只见谢夫人脖子上的鲜血喷溅不停,他皱眉拿个布巾子捂紧,却是无法止血。
“活不成了。”
谢夫人嘴皮嗫嚅着还没有落气,瞪大空洞的双眼,在人群里寻找着时雍,最终视线落在她的脸上。
“我们谢家……是冤枉的。”
“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鲜血浸湿了地面,人终归是不行了,很快咽了气。
魏州招手叫两个锦衣郎上来拖人,又看一眼时雍。
“要劳烦你了。”
一般女子看着这画面都得吓晕过去,时雍却十分冷静。
“不麻烦,我们家就是干这个的。”
魏州正准备笑一笑,就听到时雍补充。
“帮着善后,有银子拿吗?”
魏州无语看着她,迟疑半晌,“……有。”
话没说完,谢家大郎带着两个小女儿来了,见到浑身鲜血淋淋的谢夫人,几个人嚎啕大哭,一边叫娘一边叫祖母一边辱骂宋家,乌烟瘴气。
魏州略略皱眉,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丢给时雍,虎着脸出门牵马大吼。
“都散了都散了,死人有什么看的?”
谢氏被锦衣卫装入殓尸袋拖走,谢家人也被带走问话,宋家院子的街坊们纷纷围上来问长问短,王氏哀声叹气和他们聊着天,见阿拾一言不发地拿了个铲子,将地上浸血的泥土铲起来,全都堆到一个篾筐里,撇了撇嘴,招呼大家都散了,回来就骂。
“你看看你惹的什么好事,人都死到家门口来了……”
时雍头也不抬,手脚麻利地铲泥。
地上那一滩血迹很快铲干净了。
时雍拎着篾筐出去,到门口又回头看王氏。
“晚上吃什么?”
王氏看着她苍白的小脸,发怔片刻,气得破口大骂。
“你还能吃得下饭?挨千刀的,家门口刚死了人,谢氏又把你骂成这样了,你就不闹心吗?”
说她是野种,说她不是宋长贵的女儿,说她阿娘是烂货,谢夫人把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街坊四邻能听的不能听的也都听了,就算不哭鼻子,好歹也得伤心一下吧?还有谢氏,好端端一个人死在家里,当真就不犯堵吗?
她倒好,无知无觉。
这不是傻子又是什么?
“黄豆芽别每天都炒,嘴吃得没味了。烧开水焯一下凉拌,加点葱蒜,搞两勺酱油,多点滋味。”
王氏:……
“灶台上挂的猪肉切一块,再搁下去油都熏没了,干透了还吃个什么劲?就那么一点点,不要切太厚,免得我一片都吃不着。白菜加个萝卜煮起,放一勺猪油,白水菜也能下个饭。”
王氏:……
“你腌的大头菜差不多可以吃了吧?捞起来再煮两个咸鸭蛋就差不多了。灾荒年,吃简单些。”
王氏好半晌没回过神来。这小蹄子是失心疯了吗?居然拿她当丫头婆子使唤,在家里点上菜了?
时雍说完转身就出去了,王氏看看她,再看看低头坐在门槛上出神的宋长贵,突然气不打一处来。
“你是被刀子锯了嘴吗?人家骂你媳妇儿骂你闺女,你一声不吭,现在倒是装起死相来了?”
宋长贵抬头,目光茫然片刻,一言不发地转身进了屋。
“诶他爹!”王氏怔了怔,吓住,“难道谢氏那贼婆骂的是真的?”
……
王氏心里的滋味很是说不出。
有几分涩,又有几分喜。
谢氏骂人难听,可她说宋长贵连傻娘的裤头都没碰着,若当真如此,她的丈夫便只有她一个妇人,阿拾也不是她男人的亲闺女,这自然是喜事。可不是她男人的姑娘,她男人也甘愿帮人家养着闺女,比待自家姑娘还亲,这不是还念着那个傻娘是什么?
王氏一张脸青白不均,还是去厨房拿了根杆子把挂在梁上的猪肉取了下来。这块肉天天挂在那里,被烟熏成了黑色,望梅止渴这些天,也该让孩子们吃掉了。王氏叹口气,去坛子里摸了两个咸鸭蛋,刚准备洗手,想想,又多摸了一个。
然后,大声吆喝着让宋香来烧火做饭。
宋香听了一耳朵阿拾的闲话,正想去隔壁找小姐妹说上几嘴,被她娘一叫,气咻咻地走进来。
“成日都是我烧火我烧火,我都快成烧火丫头了。你为什么不叫阿拾来烧火做饭?你就嘴上吼得凶,做事偏生是没有叫她的。”
“她做事老娘瞧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