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长贵眼睛一闭,手握成拳嚓嚓作响。
“何人如此狠毒,逼人诛杀全家!?”
时雍眼皮垂下,不看他愤怒的面孔,“你就当什么都不知道吧。锦衣卫在查,他们做出什么结论,就是什么结论。我们小老百姓,过寻常日子就好。”
宋长贵不知该说什么,
眼前这个女儿,他看不透。
这是阿拾,突然又变得不像阿拾了。
“阿拾,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爹?”
“没有。”时雍笑得很甜。
宋长贵绷着脸:“欺瞒锦衣卫是要掉脑袋的。”
“所以,你别说出去。”时雍轻轻一笑,“为了我的小命。”
“……”
宋长贵默默转头,叹口气往外走。
时雍叫住他,从怀里掏出十几个大钱和一些零碎银子。
“拿去买米。”
阿拾的工食是由宋长贵一并领了交由王氏开支打理的,但平常办差遇到讲究的人家,喜得贵子或殓葬了亲人,会有赏钱,宋长贵便教她攒起来。他怕这闺女嫁不出去,往后他不在了,好歹也有个银钱傍身。
如今时雍拿钱出来,宋长贵没怀疑钱的来处,只是看看袋子里的钱,满是心疼。
“阿拾。”
宋长贵想要说点什么,时雍已经转头上床,放下了帐子。
“睡个回笼觉。”
……
时雍晌午时分才起,宋长贵已经不在家了,王氏恨她恨得牙根痒痒,可除了骂几句,又无能为力。
那些话翻来覆去没点新意,时雍听多了,不仅不生气,反倒觉得这妇人愚蠢而不自知,很能调剂生活。
“你上哪儿去?”王氏看她要走,果然黑了脸,“你爹让我去买米,我一个人怎么拿得动?”
时雍纳闷地看她,“宋香不是人吗?”
王氏被她呛住,嗓子眼儿痒得慌,但宋长贵走前给她银子,说了这是阿拾攒了好些年的,她拿人手短,舌头就没那么利索了。
宋香不同,她这两日在家里很没脸,闻言跳着脚就冲过去揍人。
“小蹄子你说谁不是人呢?”
时雍看得直乐,等她扑上来,身子侧过去,稍稍带一带她的衣袖,宋香一个趔趄,就撞到了王氏身上。
“啊!”宋香惊叫。
“这天杀的!”
王氏正是气头上,鼻子撞到了,痛眼冒金星,抓住鞋拔子就揍人。
“我做的什么孽哦,生了你这么个没出息的东西。”
这娘俩在院子里追打得气喘吁吁,等回过头一看,时雍早没了影子。
……
对宋阿拾还能厚着脸皮回衙门当差,好些人都很惊异。大家紧张、尴尬、又害怕,能绕开就绕开她。
只有周明生很是开心,看到时雍就拽他过去。
“大喜事。”
“什么?”时雍侧眼看他:“找到蛇了?”
周明生拉下脸,“不要再提这恶心东西。”
“……”
“昨夜锦衣卫夜查宁济堂,你猜查到什么了?”周明生是个憋不住话的人,时雍不理他,马上就把得知的消息竹筒倒豆子般交代了。
“毒药。”周明生半眯着眼,说得诡异又神秘,“一种我大晏没有,兴许来自外邦的毒药。”
锦衣卫查到了?
宁济堂真有毒药?
啧!时雍咂舌。
周明生喋喋不休,“阿拾你真是福大命大,那日你去宁济堂为张芸儿抓的药里,就有这味毒药。据说此药毒性极强,沾上一点就必死无疑。你猜张家九口怎么死的?”
都这么说了,还猜什么?
时雍笑笑,配合他,“怎么死的?”
周明生夸张地瞪大眼睛,“张芸儿煎落胎药,毒性留在柴锅里,把全家给毒死了。想不到吧?”
时雍摸着下巴,突然一乐。
这个赵胤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北镇抚司真按她说的把案子破了?
“吓住了吧?再给你说一桩高兴事。”周明生耸了耸鼻子,观察她的表情,说得贱兮兮的。
“谢再衡要倒大霉了。”
时雍一挑眉毛,“此话怎讲?”
周明生满意地看着她的表情,压着声音,却难掩兴奋。
“听说张芸儿死前还在纠缠谢再衡,谢再衡这小子为免丑事被广武侯府知晓,影响他和陈小姐的亲事,就买通了宁济堂的伙计,换了药材,原是想神不知鬼不觉地毒死张芸儿。只要张芸儿一死,即使查出她有了身子,也只当是落胎不慎害了性命,谁又知晓那是谁的种?”
一个大男人这么嘴碎。
时雍瞥他一眼,心里存疑,没吭声。
“妙龄女子痴恋负心情郎,一人作孽赔上全家性命。”
周明生说得摇头晃脑,最后发出长长一声叹息。
“只可惜张捕快,行事光明磊落,一辈子坦荡做人,锄奸扶弱,竟没得个好死…………诶阿拾,阿拾你去哪里?我还没有说完呢?”
周明生一头雾水,时雍已去得老远。
第40章再打几个
城门边的茶肆向来是流言汇集之地。
天青阴雨,茶肆外的布告牌边围满了人,都挤在一起看官府贴的布告。
不识字的在问,识字的在念。
原来张家九口灭门案,是一桩人伦惨剧。
告示上说,张芸儿与人有私,珠胎暗结,私自寻了落胎方子,又怕去抓药时遭人闲话,便骗宋阿拾说得了疖疮,让宋阿拾去宁济堂为她抓药。
哪料,宁济堂的伙计受人指使,将掌柜私藏的毒药子乌粉混入药材,导致大祸。
这子乌粉来自外邦,非大晏产物,有剧毒,毒发后的症状与毒蛇咬伤类似。宁济堂掌柜私贩毒物,已被押入大狱问罪,一干涉事人犯也已缉拿归案,待审后裁决。
子乌粉是什么东西,许多人都是第一次听说。
若不是布告上盖着大大的官印,怕都没人敢信世上会有这么烈性的毒药,用了煎过药的锅都能毒死一家人。
“张捕快是个好人啦,养女如此,作孽了。”
“这个不肖女毒死全家,当下地狱。”
“听说和张小姐有私的男人是谢家公子?谢再衡?”
“顺天府都传遍了,还有人不知情?”
“……”
一部分人在骂张芸儿,一部分人在唾弃谢再衡,还有一部分人在幸灾乐祸——
广武侯府的嫡小姐陈香苋是个独女,很得侯爷喜爱,当初陈香苋要下嫁谢再衡惹来不少人眼红,如今这桩婚事成不成还两说,广武侯府没有动静,好事者也在观望。
时雍站在喧闹的人群后方,突然发觉后脑勺有一抹细微但恐怖的视线,如芒在背。
她条件反射地转头,人群拥挤,不见异样。
一个四五岁大的小孩拉了拉她的衣袖。
“姐姐,有人叫我给你的。”
说完,小孩跑开了。
时雍的袖子处,有一张字条。
“雍人园外廊桥下,要事相商。”
字体工整,没有具名。
……
张家一夜灭门,宋阿拾这个死而复生的“幸存者”,是个变数,对方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这是绣帕陷害她不成,准备亲自现身?
……
廊桥下有条河,叫白澈河,不过时雍从不那么叫它。
自从她在河对岸修建了雍人园,从此便叫那条河叫雍河。
那时的她有多张狂,如今的她就有多小心。
她倒不担心那人知道宋阿拾就是时雍,这才约在这里见面。只是时雍一死,雍人园成了鬼屋,雍河和廊桥两岸都荒芜下来,方便行事罢了。
廊桥下,有一隐蔽处,时雍走近看见一个青襟大袖头戴方巾书生模样的男子在桥下徘徊,略略诧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