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第12节</h1>
第二日天还没亮,花绫子起来蒸包子,才开了门,门口几个女人齐刷刷站成一排,跟鬼魅似的,她吓了一跳,借着浅浅的月光仔细打量,正是昨天闹事的人。几个见了花绫子,二话不说,扑通一声跪下,头磕得砰砰直响,“花掌柜的,咱们有眼不识金镶玉,您大人有大量,饶恕妾身无知之罪!”
花绫子还没来得及说话,为首的女人已然将额头磕出青红一片,诚意十足,“您行行好,我家老爷真不是通/奸,也没有骗拐良家妇女,他和三姨娘(指王玉娘)两情相悦,老爷之前打过招呼,咱们早就预备妥当了,就差没有抬进门,谁知道出了这档子事儿,还得麻烦您上府衙走一遭,在公堂上做个证啊!”
…..
花绫子听来听去,算是听明白了些,大概是王玉娘的新男人刘富贵的大老婆张氏昨日在金鱼胡同聚众滋事,骂花绫子勾搭他男人,被人借题发挥,以通/奸罪为由告发了刘富贵,官府行动麻利,当晚派人去银碗胡同,将刘富贵和王玉娘都给绑了,暂时关押在牢狱里,等候过堂论罪。起初刘富贵在牢里态度比较傲慢,结果让牢头们好好“教育”了一番,刘富贵实在受不住,急忙托人给大老婆递信儿,这才发生了当下的情景。
这里头有些个说道。原来,京城权贵富庶之家纳妾,实属平常,国朝律法规定纳妾虽不比娶妻那般严谨,但也需一纸文书和公证,更需获得主母首肯。但如果没有这些,有可能被人捏住把柄,以通/奸或者骗/奸告发。与人通/奸会以重罪论处,有官职者革职丢官,无官职者,罚银五万两,以上统受杖刑四十,苦役一年。女子犯通/奸罪者同样杖刑四十,苦役一年。
刘家的主母张氏一把鼻涕一把泪,频频给花掌柜的磕头认错,她压根没想过会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更没想过让淫/妇进门,可现在形势逆转,迫于无奈,连夜找人做好了纳妾的文契,希望能将她男人捞出来。
张氏憔悴不堪,很是后悔昨天一时冲动,惹到了太岁头上,一个不起眼的包子铺,竟然靠着一棵遮天蔽日的大树,花掌柜的要是不痛快,今儿就算没有老爷的通/奸罪,也会有别的法子报复刘家,保准让刘家上下生不如死。王玉娘这个贱人死了也就算了,老爷可是刘家的天,是她的主心骨,要是有个什么闪失,她要怎么活啊….。
女人越想越伤心,越想越害怕,禁不住嚎啕大哭。
“行了行了别哭了!”花绫子蹙蹙眉,看在王玉娘还在牢里关着的份上,这一趟肯定得去了。“卖完包子,我跟你走一遭。”
刘家主母磕头谢恩,将自己一些拿得出手的首饰和名贵的胭脂香粉孝敬给花绫子,花绫子没收,退还给她,冷冷道:“自个儿留着吧,哪天你男人要是真倒霉,兴许就派上用场了。”
张氏觉得花掌柜的说话很晦气,心里不高兴,当着花绫子的面还得挤出个笑脸来,人家现在是奶奶,那可是锦衣卫陆指挥使过问关照的人,绝对绝对不能得罪!
事情处理的很快,到了下午,王玉娘连同她的刘老爷一齐给放出来了,大约念着花绫子的好,刘家新上任的王姨娘带了贴身的丫鬟当面来感谢她,花绫子淡淡的,叮嘱她自己过好就成,王姨娘热脸贴了冷屁股,讪讪回去了。
此后王玉娘便和花绫子不怎么来往,各过各的日子。刘富贵家的王姨娘成日里披金戴银,听戏赏曲,过的非常滋润。花绫子的包子铺风生水起,她雇了几个干活的伙计,这里头还包括街面上的小混混六子。六子早就和她化干戈为玉帛,对花绫子这位女中豪杰佩服得五体投地,更是拿她当老大一样敬仰,花绫子还雇了六子的爹妈做包子铺的二掌柜,自己也开始盘算找时机扩大门面,招揽更多的来客。
包子铺势头正劲,花绫子手头本就有些积蓄,她不想挪地儿,想着还是做平头老百姓的生意,所以打算将金鱼胡同连着包子铺的两家一进四合院租下,前面起上两三层楼,宽敞透亮,后面简单收拾一下,给自己做个窝就成。
其实,要是能买下来,那就更好了。
可惜花费大,风险也大。花绫子有了淡淡的惆怅,她的跛脚师傅薛重经常到包子铺来转一转,所以再忙,她都要抽出空当儿来陪他说说话,听薛重指教几句。
这日早上,薛重一边吃着徒弟的包子,一边看着外面人们争先恐后抢买包子的情形,不由说道:“绫子啊,把你的店面扩一扩,再这样下去,会引出乱子的。”
“师傅我正有此意,只是…”花绫子咬咬嘴唇,“这计划还不成熟….”
“说来听听,师傅或许能给你出个好点子呢。”
花绫子将想法简单叙述了一遍,薛重听完,将筷子搁在小碟上,笑道:“这有何难?师傅这里还有些积蓄,不如你拿去使唤吧。”
“这怎么能成啊?”
“算师傅借你的还不行吗?”薛重不以为然,徒弟有心,自然要助她一臂之力。
“不行不行,师傅别担心,绫子自己想办法!”
花绫子吓了一跳,师傅就算有钱,只怕也是自己的棺材本,她捞去用了,合适么?
“有什么不行的?师傅老了,一个老头,又不拉家带口的,要那些钱有什么用呢?你继承师傅的衣钵,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师傅死也瞑目啦。”师傅慈眉善目,和蔼一笑。
花绫子是无父无母之人,听师傅这么一说,不由得红了眼圈儿,起身跪在师傅跟前,郑重道,“师傅放心,绫子会照顾师傅,给师傅养老送终,不会让师傅孤孤单单一个人!”
“那就听你师傅的!”
…..
不久之后,花绫子果然用公道合理的价格将胡同口连着包子铺的三个院子非常顺利地买下来,整装翻修一个月,重新开张,取个响亮的名儿,叫做丰乐楼。
这期间,陆锦隔三差五来看她,见她忙,主动打下手帮她干活,不过每次都待那么一小会儿,便带着石头和来福匆匆离去。她对于陆锦因为欺骗而造成的怨恨渐渐淡忘了,甚至对他从前穿着裙子梳着花髻的样子也有那么丁点儿模糊,虽然在心里总还觉得他就是陆绵绵。
当然花绫子身边的人可不这么想,谈起时常出现在花东家身边的陆公子,都认为他是那种只要一出现在丰乐楼,大家都会忘记吃包子的美男子,当真叫人赏心悦目。
花绫子做东家,比从前轻省多了,但凡有时间,也会亲力亲为,包子馅儿的食材作料都是自己一手抓,账面上的事务也会详细过问,她学识不高,不过从前在秦州,陆锦教了她不少算账的方法,应付当下的银钱往来,还是绰绰有余的。
跛脚师傅依之前所言,踏踏实实在花绫子这儿住下了。他养了一只猫和一只狗,还有一只画眉,成天遛鸟逗狗,时不时的指点上两句,日子过得逍遥自在。他从不提及自己的过往,花绫子谨言慎行,也不过问,一心好好孝顺他,时间一长,师徒之间亲情浓厚,偶然也会无话不谈。
时间一晃,整个夏季都过去了,天气转凉,树叶儿发黄,花绫子闲暇之余,去绸缎庄扯了几匹锦缎,说是要给师傅坐衣裳,师傅慈眉善目,怀里窝着京巴狗,笑一笑,“绫子,买现成的就得了,何必费那功夫?”
“那不一样,师傅的衣服,得我自己做,才显得有诚意嘛。”
“我徒弟心灵手巧,谁要是娶了她,谁就有福喽。”
“师傅你就笑话我吧,”花绫子佯装生气,“我这么厉害,人在背后说我是卖包子的花大虫,街知巷闻,哪个敢娶呀!”
“怎么说话呢?我徒弟多优秀啊,这么的,”师傅若有所思,道:“咱们肥水不流外人田,干脆你嫁给我大侄子得了。”
“呀!”花绫子吃了一惊,“您不是孤家寡人举目无亲嘛,怎么还会有大侄子啊?我竟然不知道….”
“绫子你不知道的事情多了去了,难道师傅要给你一一汇报不成?”
师傅得意地笑笑,眼里闪过一道精光,花绫子突然又想起了一个词语:老奸巨猾。
师傅见她目瞪口呆,不疾不徐解释道,“绫子啊,师傅可不会害你,我那大侄子呢,才貌双全,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往后前途不可限量,京城的姑娘们巴巴儿地盼着嫁他呢,师傅藏了私心,就希望你以后嫁给他,和和美美过日子。哎哟,师傅年纪大了,想抱孙子喽。”
花绫子噗嗤一声,“师傅你把他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别不是娶不上媳妇儿吹出来的吧,到底是谁啊,能这么厉害?”
跛脚师傅嘿嘿乐了,“说出来吓你一跳——”
眼看就要揭晓答案,六子蹬蹬蹬跑后院里,门也没敲,进来就大声嚷嚷,“老大,老大!了不得了,那谁来了!”
“谁啊,慌慌张张的,”花绫子瞪他一眼,“说你多少回,还这么毛毛躁躁的,真让人不省心!”
师傅也跟着瞪,“就是,让人不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