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周明川所预料的那般,泠月父亲的身体看似健康,但若是仔细查一查,也能数出百八十种大大小小不同的旧疾和积病来。
在给她的母亲同样检查过身体后,她母亲虽也有些身体上的亏空和不足,但顶多是一些营养物质的缺失,倒并不严重了。
周明川并不知道泠月的父母究竟在那深海里漫长地生活了多久,也许在周家的祖上还没有开始发迹的时候,泠月的家人们就已经在那专属于人鱼的世界里占据了生存的一席之地。
医院贵宾病房外的会客室里,泠月手中吃力地抱着那厚得发沉的一摞她父亲的身体诊断报告和化验单,神情低落。
周明川想去接过她抱着的那些纸张,泠月轻轻地避过,眼睛湿润润的,可怜又自责:
“一直以来,我都很自私……从我小时候因为贪玩而离家出走开始,就让父母给我费了无尽的心神。后来我在外面、在你身边的这些年,被你照顾得无忧无虑,生活优渥,更很少回家看望父母,也没有真的关心过他们的身体怎么样。
——明川,这次如果不是因为你提醒我,如果不是因为你替我安排这些,我永远也想不到……”
她将这些怪在自己身上,见她心情郁郁,周明川心疼不已,上前将她揽在怀中,轻轻按着她的脑袋让她靠在自己胸膛前。
“怎么能怪你呢?你姐姐说,你还只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泠泠,你还是个孩子,不该想这么多。”
她的发情期尚未到来,更没有生育过,而且才刚刚变成人形这几年的时间而已,用他们人鱼的观念来看,虽则已经化作人身了,可是其实还是个标准的心智未成熟的未成年小鱼。
周明川抚了抚她披散在肩头的柔顺长发,他身上有一股略显冰凉的冷松香,是泠月喜欢的气息,也是此刻最能让她安心的味道。
他又安抚她道,“何况,我会替你照顾好你的父母的,也会给他们安排好所有的最好的一切条件,会让他们永远健健康康,让他们以后来保护你。你永远都只要做个孩子就好了,泠泠,你本来就不该为了那些不该你烦恼的事情而自责。”
泠月在他胸口处的衬衫上蹭掉了自己眼眶里的两滴泪水,将手里重重的纸张全都推给他,又伸手推了下他,有些气鼓鼓的:
“原来我都是被你给惯坏了的!我都这么大了,哪里还是小孩子!你别总是替我找这些理由!”
话虽这么说,可是她面上还是露出了一点娇艳的笑意,一滴滴绽放在他眼前。
或许,在恋爱里,没有多少女人不想被人这样永远地溺爱下去的。
周明川给泠月的父亲重金聘来的专业医生团队,在半个月内经过了数次商讨之后,终于给出了一些稳妥的治疗方案,开始一点一滴地给泠月的父亲用药、做手术,效果竟然都很不错。
泠月这才终于安下了心来。
周明川在周家名下最好的一座私人医院之一包下了一整层楼,又聘请了这样高端的医疗团队给泠月的父母,周家老爷子身体越发不济,常年坐靠在轮椅上,是不大听这些新闻的。
倒是不可避免落入了周明川那个伯母的耳中,叫她探听了些许,她心中益发愤恨起来,不免私下和其他的贵妇朋友们抱怨起来,说自己的丈夫中风在家,他这个大侄儿周明川不闻不问,反倒尽心尽力安排人去伺候自己情人的父母,是什么道理!难道老爷子还没死,他就要欺人到这个份上了么!
林蕤这时才忽然惊觉王泠月的身世恐怕另外有异,想到她未必真的是周家一个保姆的外甥女,但是儿子到底还瞒了她什么,他既然不告诉她,她也懒怠去刨根究底了。
然而同为女人,周明川母亲林蕤的口舌也不肯让人,当即就寻了个由头又截到自己妯娌的面前兴师问罪,和她好一番有来有往的互相暗讽,斗得不可开交。
“我儿子愿意给他女朋友家里人花钱,那又如何?他就是有呀,他爷爷器重他呀。这点钱,这点资源,对他来说不还是动动手指头的功夫?哎呀,他们年轻人愿意折腾,我就随他折腾,我都不放在心上的。”
这位伯母苦于自己丈夫中风瘫痪,两个儿子又不成器,家里一盘散沙,最后还是铩羽而归,气得暗自垂泪。
林蕤得意地笑。
*
这样的时光慢慢流淌过去了两三年的功夫,在私人医院的高级病房里,泠月父亲的身体愈发可见好转,身上从前有些顽疾固伤,大致都被清理得差不多了。何况人鱼的身体恢复程度本就比人类还要好一些,对药物的吸收程度也是极佳的。
这几年里泠月和周明川的感情越发甜蜜稳定,周明川闲暇时在病房里看望泠月父母的时间比给自己亲爹打电话关心关心的还多。
他有他的沉稳和谦卑,也懂得慢慢的、循序渐进地试探泠月父母的态度、饮食习惯与喜好,然后极合时宜地送上一些礼物、或是表达一些关心,让她的父母对他都放下了防备。
譬如,便是有他自己一点点发觉的,泠月的父亲在饮食上尤为钟爱三分熟的澳洲和牛原切牛排,对于各种的贝类并不感兴趣,厌恶各种动物的内脏,不喜欢任何植物的根茎。
而她母亲最喜欢中餐,对粤菜和闽菜情有独钟,每餐必要有一盅炖汤,而且喜食些甜食。
她的父母起先在这里难免还有些拘谨,到底自认为“受人恩惠”,周明川怎么安排他们的衣食住行,他们也从无异议,哪怕心里的确喜欢什么,也不会主动提出什么要求来。
倒是周明川自己善于观察,许多地方,往往在她父亲母亲还没开口的时候,他就吩咐了下去,替她父母安排妥当了。
他对她的父母兢兢业业,大部分时间里,甚至比应深和应雨娇惯着养大的一对亲生女儿还要虔诚和细心许多。
转眼泠月大学的最后一年里,在她为了毕业的事情忙于实验室里团团转到时候,在周明川26岁这年,周家的老爷子终于在老宅里安稳地咽下了气。
他死前由律师留下遗嘱,给长子和长子一家的两个孙子留下一笔供他们余生安稳度日的信托基金,又给那个一生未婚在外面厮混立志要当艺术家的小儿子留了一笔丰厚的钱财。
末了,或许是人之将死良心发现,他还给嫁出去的几个女儿所生的外孙们也赠予了几座庄园和房产。
但最大头的东西,真的称得上“家业”的整个周氏集团,他则越过了他所有的儿女,只留给了周明川一个人。
甚至连这个被他器重的孙子的父亲、他自己的二儿子,他都信不过,没有给其他人一丝一毫集团的掌控权。
周明川的伯母时至今日仍然愤愤不平:“到底我也给老爷子生了两个亲孙子,临了临了,他就拿这点钱打发我们一家子?甚至就连这点钱,还要放在信托里,让我们一个月一个月的拿!这点钱够什么?够什么?他孙子在外面养女人,还不够他一年半载挥霍在女人身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