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空中又是电闪雷鸣,雨都下成了连贯的线,积水漾出的波纹一层跟着一层。
周望昇穿着单薄,在门边站着,不管扫进的雨打湿衣服,门口弄得都是雨水。雇来的用人看着也觉得奇怪,但他是主人,也就没有人上前规劝。
只有凑热闹的徐逸仙来这里,偏要说上两句:“有客要来?这动静倒是不小。”
周望昇没有看他:“徐先生有事无事?”
“你说我只能在你的宅院里待着,这井口大小的地方,一个熟识的人也见不到,一件欢畅的事也做不了,算是有事还是无事。”徐逸仙阴阳怪气道。
“那就是无事了。”周望昇看向外面阴沉的天,朗声道,“劳烦徐先生帮我向大家说一句,今天天色不好,趁外面还光亮,大家提早回去歇息。”
自从海族从这里撤出,周家雇来的人员也就在不远处的小楼那里住,早晚对他们来说也就是五分钟的路程,无论晴雨都不受影响。周望昇不过是想让这里的普通人都回避罢了。
“倒是能使唤人。”徐逸仙冷哼。
周望昇打发着徐逸仙:“也无其他,只是希望徐先生能找点事情做,别坏了心情。”
徐逸仙转头走了。
至于之后徐逸仙帮不帮他都没关系。周望昇说话的声音足够大,大家都能听到。且他说一不二,随口说出的话也从不作伪,用人们口耳相传,也不用刻意交代。
阴沉的乌云里似乎有两道蜿蜒的光亮闪过,那并非闪电,因为很快,真正的闪电在云层中显现了形状,像是要切开这层层的云,紧跟着雷声贯耳。
连绵的雨幕中,两位客人施施然走了过来。她们没有打伞,雨也没有落在她们身上分毫。她们的模样与十多年前别无二致,未曾老去。
其中一人说:“阿大,许久未见。近来可好?”
周望昇答道:“还不错。”
雨来得没有征兆,朔月走后就天色阴沉,风也起了,哗哗落下无尽的雨。看这架势,一时半会儿不能止息。这样的雨每年会来上两三回,其他时候也就普普通通下着。
周玉很喜欢这种天气,明亮的闪电让人目眩神迷,在云层中露出别样的脉络,骤雨拍打他的窗子,也拍打窗外的一切,发出灵动的噪声。
不顾身体发热,周玉下床打开窗子,便瞬间和外面贴近了,没了隔膜。风扫进不少的雨,周玉并不知他和周望昇在此默契,倒是很快活,就和庄稼喜春雨一般的喜欢,似乎被雨拍打过就能容光焕发。
他不戴眼镜,看不清外面的世界。戴上眼镜又给雨水积攒留了位置,左右为难,周望昇恰好推门进来。
“看雨?”周望昇扯了衣服给他披上,“也不多穿。”
龙族喜水,平时的去处也是水域为多,周望昇现在生活的城市也临着海边。周玉也喜水,倒是与他们天生相合。
“闪电来去匆匆,不抓紧时间看就来不及,还顾不得那些。”周玉眼里迸出神采。
他发现周望昇换了身衣服,没有之前随便。
周望昇抬头望了眼天空,雨还要下上好长时间,便对周玉说道:“你也换下衣服。”
“有客人来?”但什么客人要他也跟着见,周玉尚不明白。
“很重要的客人。”周望昇道,“她们知晓你身体不适,不会强求你同她们多说。甚至这一面倒也可以免去,只是你若知道是谁,一定要亲自迎的。”
周玉狐疑,还是乖巧跟在自己父亲身后,等见到来客,便一切明了。
十多年前也是在风雨飘摇的日子里与她们见面,便意外的有了命运的转变。这样的客人他不能不见。
“姑姑。”周望昇称呼道。
“龙君。”周玉如此称呼。
周玉拘谨,表现得不够热情,这两位龙君却不在意。
其中一位站起来,热情的捧着他的脸道:“好长时间没见,你已经变得相当出色了。”
“希望不会让龙君失望。”
“怎么会呢,”她盈盈笑道,转而拉着周玉的手,“听说你身体不适,我们是想去你房间里看你的,但是阿大说你肯定会亲自来。”
“当年也承了两位龙君的恩惠。”周望昇还记得那年冷雨中女子的声音,“不能怠慢。”
他的话真心实意,这位龙君听了也欢喜,便道:“你是小孩子,和我们客气什么。我有好多话要同你说,你躺在床上休息也不碍事。”
说着就要周玉带她去到房间里。
周玉身边常年只有周望昇这一个亲近的人,这下又有了胜似亲人的长辈,还是恩重如山的龙君。他有些无措,直看向周望昇,想从他那里寻求应对的方法。
周望昇微笑道:“依她去吧,你的身体重要。倒也不用恭敬过分,多了个长辈而已。”
于是他们便离去了,只剩下周望昇和另一位龙君,气氛有些凝滞。
热情些的龙君名为应天,是妹妹。沉稳的那位名唤问天,是年长的。虽然妹妹话多
', ' ')(',姐姐寡言,但还是年长的姐姐主事。
问天道:“坐。”
周望昇这才落座。周遭没了别人,他们才好谈话。
“那孩子身上有你的气息。”问天审视着周望昇,似要把他从里到外看个明明白白,“你说是要当他的父亲,到头来监守自盗了?”
“他动了心。”话虽如此,周望昇却迷茫了起来。
“就算你将他的心弦拨动了千遍万遍,你若是不肯,他怎能有半分僭越呢。所以,你还是对他有心思,却骗自己没有。”问天眼神幽幽。
周玉的种种都落在他的心里,他对他全心依赖,眼里除了他再没有第二个人。
周望昇嗓音沙哑:“我的做法出了偏差。”
“我并非问责你,只是对这孩子怜爱。”如今的情况是我没想到的。”问天看到他生出的白发,“若……他又该怎么办呢。”
周望昇苦笑:“他已经长大,总是有办法的。”
却又谈何容易。周玉像只独属于他一个的小猫,对别人都是张牙舞爪,看见他就露出肚皮,缠着让他摸。望他的眼神里情愫深沉,仿佛生生世世就只认定他一个。
自己若是离开周玉,会让他胸口处比挖了心还要痛千万倍。
“你也是认定了他?”问天询问道。
“若我能多活些时日。”周望昇拾了他的头发在手,那雪白的细丝正是他受了诅咒的证明,“定然要同他结为连理。”
周望昇不去掩饰,他真真切切意会到,他没了周玉也是不行的。他要是对周玉只是父子之情,在那天把他推得远远的就好,又何必过多纠缠,让他们两个都分不开,离不开。
龙族的姊妹来到这里,并非看看他们就无事。
周望昇先天有缺,比其他龙族虚弱。但他主要是因为自胎中带了诅咒,生命并不长久。问天和应天为他的长辈,对这个虚弱的后辈多加照料,寻来些稀奇东西为周望昇续命。
问天眼波流转,又道:“我们寻求了个异法,能续你的命。但却极为糟糕。”
应天只是看着活泼,说话同样的滴水不漏。周玉同她对话,不知不觉都被应天引着走。
人类的迂回在龙族面前没有作用,周玉只能直白问出想要问的:“龙君知不知道,为何父亲会生了白发?”
“我猜,你是有很多东西要问的。”应天笑着,避开问题,“为何先问这事。”
周玉答道:“父亲的样貌多年未变,却忽然有了变化。我挂心于此。”
“倒是敏锐……为这事牵肠挂肚的。”看他可爱,应天不打算戏弄他,有些事情周玉能不能知道,可不是周望昇一个人就能说了算的,“你可知死衰之征?”
人类的生死有个缓慢的过程,从年轻到中年,再到年老,最终死亡。龙族的衰败却是跨过中间那些过程,只要突然失去年轻的样貌,就可知是临了大限。
周望昇的父母与恶蛟交战,险些斩杀了对方,却也是受了算计,重伤而亡。至于周望昇则是从胎中就诅咒缠身,又流落人间,被人类的夫妇收养,因此有了人类的身份。直到洪灾中显出原身,才被亲族寻到。
因着诅咒的关系,让周望昇在人族里的生长显得并不奇怪,又因他是龙族,胎中自有传承,也会为生命短浅而郁郁。
应天说了这些,让周玉的表情越发难看。
什么尘土不尘土的,周望昇也不过是活这些日子,谁比谁好过,争来争去也没有意思。他本是龙君,偏生被诅咒强硬的拽进人间,天高海阔一朝得见,便不能忍受这方寸之间。
“可有什么办法能解?”周玉强硬问道。
他生着病,本来就虚弱,半躺着还能好些,结果为了这事直起身子寻个明白。
“这些年我们也在搜罗。”
周玉心里有底,就不问寻不寻到:“龙君只管说便是。将我抽筋剥皮……也未尝不可。”
“应当不至于让你受这种苦。”应天苦笑着说道,“我们确实有办法,但并非好办法。”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