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缘三度_现代耽美_bl作者:viburnum
第11节
回头看,是念真。
表情还算平静,但脸色透着苍白,眼里有些无法描述的东西,像是愤怒,又似乎被压抑的扭曲不成形。
冯临川对那样的念真放心不下,但最终没有拒绝那要求。
那颤抖的,没有言语,却能从神色中看出来的要求。
“你去?”那男人问。
念真只是点了点头。
“那你直接去后厨提壶热水过来吧,小心别烫着自己。”想着让他做点什么总归能分散一点注意力,冯临川叮嘱了两句,便让念真去提水了。
不多时,热水提了回来,小心倒在铜盆里之后,剩下的事就都只能交给何敬山。
把夫人拿过来的药箱打开,用纱布沾着热水,一点点擦掉每一处伤口周围的污迹或是血迹,何敬山从药箱里拿出几个小瓶子,显然,不管姜黄`色的药粉也好,r-u白色的药膏也罢,都是为了治疗外伤而制。这些药被按照伤口类型分别涂抹,之后较重的伤处用绷带包裹,轻一些的就直接暴`露在空气里。
最后处理的,是腿上的伤,再三确认了骨头虽说断裂,却并不至于严重到无药可救的情况,何敬山仔仔细细把皮r_ou_伤包扎好之后,又给念恒的腿上打了夹板,做了固定。
“完了?”冯临川问。
“还没,最好再给他吃点药,内外共同作用才好得快。”边说边从一个三角形的铁皮盒里用小勺挖出一块药膏,何敬山将之在热水里化开后,叫夫人帮忙扶着念恒的头。可喂药的过程却远没有那么简单。昏睡中的孩子死活就是无法张口,到最后,是何敬山用木勺的柄硬把紧咬的牙关撬开,一点一点把药水灌进去的。
“行了,晚荷,你先把这孩子的衣裳拿去,放灶台里烧了。”
“烧?”
“沾了好多脓血,最好还是烧了。”
“行。”小心把念恒的僧袍和中衣撤出来,夏晚荷提着还算干净的衣角,直接往后厨走去。
“大哥,这孩子,今儿是就留在这儿,还是转移到别处?”何敬山问冯临川。
“留这儿吧,别挪动了。”
“那好。”边收拾药箱边应着,何敬山整理完自己的东西之后站起身,“大哥,他基本上就算是稳定下来了,现在就是得注意保暖,先把烧退了。您回头叫个可靠的弟兄跟这儿守着点儿,有任何问题,赶紧叫我过来。”
“嗯,你先歇着去吧。哦对了,先别跟别人说这事儿呢。”
“哎,知道了。”背着药箱,何敬山离开了。
又安排欧阳晗先去大厅吃点东西,再去多余的空房歇着,冯临川带着轻微的疲惫感回到屋里,关上门。
念真正坐在床沿,守着他的小师弟。
照例是相对平静的表情,只是一语不发的过分沉默让人心里不踏实。
“别怕,不会有事,老三说他能挺过来,他就肯定能。”走到念真旁边,冯临川揽住对方的肩膀,“今儿晚上,咱俩守着他就是了,叫别人估计你也不放心。”
好一会儿,念真点了点头。
他握着念恒的手,小心给他盖好被子。
又是好一会儿,沉默的人突然开口了。
“教我用枪吧。”视线仍旧集中在念恒脸上,口中只简简单单吐出那么几个字,却把冯临川说得一皱眉。
那声音表面上听来平和,但内里隐藏着惊涛骇浪,话尾的颤音泄露了很多讯息,那些讯息透着让夺人性命习以为常的匪首都为之震撼的杀机。
“你要给这孩子报仇?”
“……佛门,已经不是净地了。”半天,念真回应了这么一句。
“所以可以开杀戒了?”
这次,念真没有回答,始终没有回答,只是又强调了一遍那问题。
“教我用枪吧。”
冯临川低着头略作沉吟,而后摇头。
“那会儿,我打算教你用枪的初衷,是让你跟冯家寨融为一体。可现在,不行。”
“为什么!”突然急躁起来,那似乎从没急躁过的人站起身,抓住冯临川的袖子,“那念恒的受的罪,就这么算了?!”
“当然不能就这么算了。”被对方的情绪波动之强烈弄得有点意外,冯临川安抚一样的亲了亲念真的额角,“这事儿,我会找别人办。”
“别人……?”
“嗯。”
“谁?”
“你甭管了。”轻叹了一声,冯临川边摩挲着对方的脸颊,看着那从未见过的急切表情,边低声开口,“反正不管找谁,我都把这事儿给你办得干净利落,还那孩子一个公道,也就是了。”
第五十三章
冯临川最终选定要为念恒报仇的人,是冯溪蝶。
“怎么能让二小姐亲自出马……”念真皱着眉,有种做了错事的罪恶感在心里翻搅。
“因为若是论行刺,‘二小姐’可是冯家寨的‘这个’。”笑着挑了下拇指,冯临川拍了拍念真的后背,“放心,溪蝶枪法比我好,头脑又比我灵活,她是胆大心细的典范,不会有意外的。”
“但那是北京城啊,未免太过凶险了。”
“现如今这世道,越是凶险之地,做点‘坏事’越容易,因为根本就没人管。”
“……”
“再说,还有江老四在,怎么着也不会出事的。”
冯临川话说得句句在理,念真虽说仍旧心怀忐忑和负罪感,但还是逐渐被安抚下来了。
下一步,是兄妹间详谈行事的步骤。
“我男装进城,女装出城,更安全点。”二小姐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里,边把玩着手里的枪边格外轻松简单的说着计划。
“那,具体每一步怎么走,你想好了?”
“这还用想?这年头,杀个人,比宰只j-i还容易,你尽管让我‘嫂子’踏踏实实的等着吧。哦对了,你得给我写封信,我带给江老四,让他料理一下‘后事’。”
“行,这好办。你需要他准备什么东西,我也一并写上。”
“什么都不用准备,他准备的越多,到最后受的牵连就会越大。”边说边将没有装子弹的枪瞄准了远处,放了一记空枪,冯二小姐挑起嘴角,“就是你得多给我准备点路费盘缠,我要买的东西可有点儿多。”
二小姐的要求,冯临川一口答应,他给妹妹准备了足够的钱,然后目送她下了山。
说实话,他心里也有所不安,毕竟是自己的亲妹妹而不是外人,可一想到那丫头确实不是第一次做这路“买卖”,可谓轻车熟路,原本悬着的心,也就放下来了。
二小姐出发的当天,昏睡不醒的念恒睁开了眼。
那孩子醒来后第一个见到的,就是一直守在近旁的念真。
从怔愣,到嚎啕,只是短短的一刹。受尽了委屈的孩子拽着师兄的衣裳,哭得格外惨烈。
但抱着小师弟的念真,却一滴眼泪都没有掉。
他浑身发抖,心如刀绞,然而他没哭。他突然觉得自己血脉里有些东西被激发出来,那是一种绝望中凭借本能滋生出来的顽强,那顽强不许他哭,就算心里疼得快要窒息,也不许有一丁点眼泪。
“师兄,我腿好疼啊……我以后要残废了!我要残废了!”看着自己腿上的夹板,念恒用最本能的担忧表达着心里的委屈。
“你不会残废的,这儿有最好的大夫,等骨头长好了,你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帮小师弟擦掉眼泪,念真尽量安慰。
“……念远师兄为什么要往死里打我……我从没招惹过他啊……我当初是给你通风报信说他怀疑你,可这事儿他根本不知道啊!!”眼泪似乎擦都擦不干净,念恒死盯着念真,似乎认定了这个人口中说出来的就会是箴言,就会解答他所有破不开的谜题。
“别乱想了,你放心,他再也不会这么对你了,以后,谁也不敢欺负你!”声音里带着颤抖,念真抱着自己最疼爱的小师弟,发誓赌咒一般说出最后一句话的同时,死死闭上眼。
而站在屋外,听着里头两人对话的冯临川,就只是在猛吸了几口烟之后,一声长叹。
那天起,念恒留在了冯家寨。
随着病情一点点好转,念真也在一点点告诉他,自己是如何留在西山口的。
“你全说了?”温泉的水雾里,冯临川问旁边的人。
“怎么可能全说。”念真红了脸。
“那你是怎么说的?”
“只是告诉他,我对如今这世道绝望了而已。”
“那他没问你和我是什么关系?”
“……问了。”
“然后呢?”
“我什么都没告诉他。”
红着脸的念真是那么回答的。
但实际上,他和念恒的交谈,没有那么简单。
能勉强支撑着身体下床的当天,念恒确实问了那样的话,因为只有十一岁,又完全在寺院里长大的孩子,根本不能理解为何自己最亲最亲的师兄,会留在土匪的山头,还和那匪首同居一室。
“他不是恶人。”念真边给小师弟夹菜,边含糊的撒了个谎,“另外,我怕冷,他这屋……比较……暖和。”
“那,你当初突然从京城消失,就是到这儿来了?”
“嗯。”
“……师兄。”
“啊?”
“我不能吃r_ou_……”低头看着被夹在自己碗里的一块清炖排骨,念恒吞了吞口水,但还是没有吃。
“吃吧,补补身子,伤好得快。”
“可,那不就是破戒了么。”
突然被提到破戒二字,念真脸上的红晕更明显了,皱了皱眉,他把念恒试图夹回那块排骨的手挡住,然后用筷子指了指碗里的美味,“听话,吃了这个!”
“那戒律……”
“戒律从今天起,和你无关了!”
“……我又不是济公爷……酒r_ou_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什么的……”
“佛祖救不了你,你得自己救自己。阿弥陀佛是假的,本性是真的。”那是念真的回答。
刹那间,他说了那样的话,说得淡定而从容,却又像是瞬间将许久以来所有压抑着的东西尽数爆发了出来。他音量不高,但是字字千钧。
那是念恒醒来第三天发生的事,第四天,冯临川叫匪兵收拾出来一间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向阳的房子,小心翼翼把那孩子转移了过去。被褥都是新的,窗户纸都是一水儿的雪白,大墙也是新刷的浆,屋里衣箱桌椅火炕一应俱全,格外舒适利落。
从那时起,有了属于自己的地方住的念恒,终于算是彻底留下了。
“知道我为什么急着给他收拾房子吗?”怀里抱着最宠爱的人,冯临川低沉的声音在对方耳根回响。
“……”念真没有回答,因为他知道得很清楚。
“不说,代表你了然。”
“那何必还问。”连脖子都红了的男人躲开对方的手臂,沉默片刻后轻叹,“也不知,二小姐那边,是不是平安。”
“应该没问题,别太担心了。”自己心里也不能算踏实,但并没有忘记先安抚对方,冯临川靠在光滑的池边岩石上,抬起手来,抹了把脸。
而与此同时,北京城里,法天寺山门以外,正有个一身飒爽打扮的年轻“少爷”,潇洒的微微提着青灰色长衫的前襟,踩着千层底黑布鞋,一步,一步,走上青石板台阶。
第五十四章
冯二小姐是在七天后回来的。
比预想的时间稍晚,然而却更能让等待的人有种久盼之后的踏实感和喜悦。
当天,冯家寨没有摆什么宴席,关系到进京杀人的事,略微低调一些总没有害处。于是,就只有三个人参与的“家宴”,在后宅进行着。
“你不是说男装进城女装出城吗。”冯临川看了看妹妹照例的一身皂青色短打扮,不慌不忙质疑。
“哦,我出了口外就换回来了,还是这样自在。”夹了口菜,就着烧酒,冯溪蝶边吃边说得格外轻松。
“那个,二小姐,恕我直言。”念真清了清嗓子,“可否,告知法天寺的情况?”
“嫂子,别急。等我喝完这口的。”坏笑了一下,冯溪蝶在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之前冲着被那个称呼弄得有点儿脸红的念真眨了眨眼,而后在放下酒杯时开始讲述整个过程。
她先是坐火车,用最快速度到了北京,下车后直接去江一凡府上送了信,然后就找了个小客栈住下。用身上带的丰厚盘缠,她买了一身衣裳一双鞋,又在两天内仔细观察了法天寺的情况后,终于准备来真格的。
而当那个面带看似虔诚的微笑,一身瑞蚨祥买的青灰色缎子面儿银丝滚边长袍,手上搭着黑绸子马褂,脚底下踩着步瀛斋的千层底黑布鞋,戴着金丝边眼镜,头顶宽边礼帽的年轻“少爷”出现在法天寺门口时,庙里所有的和尚,都还不知道杀机就在眼前。
自报家门说是城西经营烧酒生意的马家二少爷,此次是来替母亲马老夫人降香还愿的,冯溪蝶被和尚恭恭敬敬请进了庙堂。
简单编了几句谎话,她骗出了后院禅房里的念远。
那确实是个高大魁梧的和尚,比本来已经个子挺高的冯小姐高出多半头,看着一身僧袍一脸谦恭,眼神里却能透出不易被察觉的市侩之气。
冯二小姐眼里不揉沙子,她看得出来这是个善妒的,心里头格外不干净的货色。于是,丝毫不留情面的刺杀,就在下一刻开始了。
什么都没说,只是保持着那种大家少主的风度和微笑,冯溪蝶在瞬间从手里搭着的马褂下头抽出手枪。
但第一枪,他没有打在对方致命的地方。
啪的一声,枪声打破了禅院的安静,怎么都没想到自己会枪击的念远和尚惨叫一声,鬼哭狼嚎,抱着膝盖倒在地上。
那一枪,打碎了他的左膝头。
紧跟着,面无表情的杀手又开了三枪,三发子弹分别打穿了倒地者的右膝和两只手腕。
庙里祷告的香客早就四散奔逃了,连周遭的和尚也吓得全身筛糠一般动弹不得,冯溪蝶听着满耳不似人声的惨叫,终于挑起嘴角,把最后两枪分别打在念远的两边脸颊上。
枪倾斜了一定的角度,子弹击穿了颊骨,却因为被磨损了冲击力而无法从后脑s,he出,这是最残忍的杀人方式,让变形的子弹在颅脑里反复弹跳穿梭,外部看不出什么,里头,却早就是没和匀的烂泥一般,真真正正乱成一锅粥了。
而直到收起枪的冯溪蝶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潇洒自如走远,庙里的和尚们都没敢过来检验查看念远的尸首。
“然后你就回来了?”听妹妹讲完,冯临川端起酒杯喝了一口。
“……哎,嫂子,你没事儿吧。”没有回答大哥的问题,冯溪蝶扭头看着一声不吭的念真,“是不是饭桌上说这事儿把你恶心着了?对不住啊,我们都习惯了。”
念真听着,摇了摇头。
“不是。”放下筷子,低头揉了揉发疼的太阳x,ue,他一声长叹,“只是觉得,太莫测了。”
“什么莫测?”
“当初……一块儿诵经打坐化缘,谁知道……”
“你觉得我下手重了?哎,可不带这样儿的啊,现在那秃驴都死球的了,我可不会借尸还魂!”
“不,不是那个意思。”念真有点痛苦的揉着自己发僵的后脖颈,突然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而最终给他解了围的,是冯临川。
“你是觉得报仇没有想象中那么轻松吧。”
只一句话,一语道破念真所想。然后,那种被莫名深入的理解了的感觉,就霎时间涌上心头,眼圈有点泛红,念真微微颔首。
“世事原本如此。”表情淡然的说着,冯临川端起酒壶,给念真倒了一杯温热的烧酒,“报仇,本身就是罪孽,但以德报怨,世人又做不到。溪蝶其实可以不杀那和尚,但留着,就是一条后患,对于匪来说,后患最要不得,麻烦。要说从始至终,我就庆幸一件事。”
“……什么?”吸了吸鼻子,念真看向对方。
“就是我把你抢来呗。”那匪首突然笑了,“你要是留在法天寺,谁知道以后还有多少罪要受?”
被说得一下子脸上烫起来,念真只能拼命告诉自己,也许对方说的有几分道理,若是他留下,说不定总是起疑心的念远在身披袈裟当上住持之后,头一个要处置的就是他。
满脑子凌乱的想法,念真皱了皱眉头,叹了口气,继而端起酒杯,闭着眼,一饮而尽。
他希望热辣辣的烧酒能把他心里所有的矛盾浇熄,或是干脆化成灰烬,然而刚刚打定主意要努力平息的矛盾,却都在紧跟着的下一刻,很快翻了倍的升腾起来。
“哦对了,刚才没说,这次我之所以回来的有点儿晚,是因为遇上了一个人。”冯溪蝶话题起得有几分突然。
“人?什么人?”冯临川警觉起来。
“我不是从法天寺出来嘛,没走几步就觉得有人暗中盯着我,我没搭理,就接着走,差不多一直走到两条胡同以外,上了大街,叫了辆洋车,一直给我拉回客栈。等我换了女装再出来,看见客栈门口有另外一辆洋车,车上坐着个千娇百媚的大姑娘。”
“大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