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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杜金花掀起眼皮,接过那双鞋。
孙五娘自顾坐下,伸出手指头道:“娘,自打那日宝丫儿给您买了银镯子,我心里就记着了。我没宝丫儿有钱,但我有心呐,我一天纳两针,一天纳两针,家里多忙啊,我硬是把鞋做出来了!”
这就能看出来她跟钱碧荷的区别了。孙五娘很会撒娇,做了什么都要人知道,这是她爹娘哥嫂宠出来的。
“二嫂,”陈宝音笑吟吟提醒她,“大嫂刚给娘做了身衣裳。呶,在这里。”
孙五娘撒娇卖惨的表情僵在脸上,看着那件新衣裳,嘴巴渐渐张开,合不上了。好半晌,她张口就要骂:“钱碧荷她——”
偷偷摸摸孝敬娘!不是个好人!
“咳。”陈宝音清清嗓子。
孙五娘噎得不行,到底不敢骂出来,家里来了小姑子后,好像人人都跟从前不一样了,就连她都不能随便撒泼了。
“她可真快。”最终,孙五娘酸唧唧地道。
杜金花瞥她一眼,将鞋收好:“你有心了。”
到底是高兴的。哪能不高兴呢?孩子们孝顺她,她高兴得不得了呢。只觉得这日子啊,真是有滋味起来了。
这都是宝丫儿来到身边后,才有的变化。杜金花心里又酸又软,看着宝丫儿跟她二嫂闲话,又有点头疼起来。许是熟了,宝丫儿跟刚来的时候不一样了,那会儿安静乖巧,叫人不知道怎么疼她。现在倒好,又皮,又不听话,跟她二哥一个臭模样。
正想着,忽然外头传来动静,听着像是一声“大娘”。
杜金花心中一动,放下手里的鞋子,起身走了出去。果然,院子外面站着一名青衣书生,背着书箱,脸上是熟悉的缺心眼的笑容:“大娘。”
“你咋又来了?”杜金花走过去,问道。
自打她回绝过一次后,顾家又请媒人上门过一回,也被杜金花回绝了。她的宝丫儿,那是上门两次就能订下的吗?
好在顾亭远也没叫她失望,不时就来家里一趟,殷勤得不得了。送幅画,送点吃食,得知宝丫儿做了先生,还亲手做了条戒尺,让她教训学生们。
这次又是干啥来了?
“天冷了,我给陈小姐送副手筒。”顾亭远说着,摘下书箱,从里面取出一副灰色兔毛做的手筒。
宝音畏寒,每到天冷了,手总是冰凉冰凉的。他现在不能给她暖手,只能做副手筒给她,稍稍保暖一些。
杜金花惊讶地看着他拿出跟从前都不一样的礼物,咋舌这孩子心思真细,忍不住道:“花这钱干啥?”
“没花钱。”顾亭远老实说道,“兔子是我打的,做成手筒也是我缝的。”
杜金花不禁睁大眼睛:“你还会打兔子?!”做手筒也就算了,他都挎着菜篮子买菜了,会点针线算什么?但他这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等等!
上上下下打量他,杜金花慢慢皱起眉头:“小顾,你是不是长高了?”
不仅高了,还结实了。这样一看,就跟抽个儿了似的。
同行
顾亭远面露意外, 随即低头打量自己:“我已是弱冠之年,还会再长身体?”
扯扯袖口,又提提下摆。袖口和裤脚皆未变短,证明他并没有长高。
他当然没有长高。
只不过, 人若是变得强壮了, 也会造成这种错觉。他从前太单薄了,便叫人觉得瘦弱。经过一个多月的强身健体, 身板结实了一些, 人变得挺拔了,就显得高了。
杜金花也是懂这个道理的人, 她仔细打量顾亭远,发觉他长没长高还是次要, 人是真的结实了:“你这是做啥去了?吃了啥?结实了这么多?”
顾亭远脸上便露出笑容, 是发自内心的喜悦:“倒也没有吃什么。只不过,每日清晨起来,会打拳半个时辰。许是此缘故。”
“你打拳做什么?”杜金花不解地问, “你不读书啊?”
听到这句, 顾亭远的笑容顿了顿。岳母是个实在人,他早就知道的。可知道归知道,岳母实在起来的时候, 他仍是不知作何应对。
“也读的。”他少有的撒了谎,“我一边打拳, 一边读书。”
杜金花不懂这个, 倒是点点头, 赞道:“你是个不耽误事的人。”
这话让顾亭远心下赧然。可是, 他没有办法。他已经考过一次科举, 学问都在他的脑子里, 并不需要如前世那般,日夜苦读。他如今,每日拿出两个时辰温习,已是够用。
“对了,”杜金花想起刚才的话,“你会打兔子?你怎么会打兔子?”那不是猎户的行当吗?他一个读书人,咋会打兔子?
顾亭远便答道:“君子六艺包含骑射,我从前专注读书,懈怠了此项。如今……”他停顿了一下,才道:“又捡起来了。”
他停顿的内容,杜金花几乎是立刻就懂了,他想求娶宝丫儿,担心太单薄了招人嫌弃,于是又打拳又射兔子,想结实些,叫她看
', ' ')('得上。
不得不说,杜金花是有些高兴的。这书生为了宝丫儿,当真是用了心思。
来提亲的这些人家,被拒绝后仍然坚持求娶的,也有那么几家。来送担柴,来打桶水,献献殷勤。但是怎么说呢?都没有顾亭远用心。
可能是读过书,脑袋聪明,花样多。细数顾亭远每次来,送的画儿、戒尺就不说了,吃的桂花糕、豌豆黄、红枣干、山药糕、秋梨、柿饼等,都是干净细致,又好看又好吃。
这次还送了兔毛手筒。杜金花摸在手里,兔毛柔软,把寒风和凉气儿都挡在外头,很是暖和。她心里很是动摇,觉得这书生是个不错的女婿人选,就连从前挑剔的单薄身板,如今都结实了,她还能挑他啥呢?
“你大老远走过来,累不?到屋里喝口水,歇歇脚?”她问道。
顾亭远眼睛一亮,抱紧书箱道:“那,那就打扰了。”
跟在杜金花身后,往院子里行去。
他不是第一次进院子,却是第一次进屋里,心下紧张得不得了,他要进屋了!
他这一世堂堂正正、正大光明、没有任何坎坷的进屋了!这是一个好的开端,他心下激动难言,每一步都谨慎而珍惜。却在下一刻,整个人僵住。
宝,宝音怎么在?!
顾亭远全无提防,轰的一下,大脑一片空白,什么都思考不了,钉在原地。
他每次来,几乎都见不到她。岳母喊他进屋喝水,他也只以为是喝口水,根本没想到,宝音会在屋里。
而且,就坐在桌边,静静地看着他。
“愣着干啥?”杜金花让孙五娘去倒水,一回头就看见书生的傻样儿,有点嫌弃。咋能这么没出息?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咋就见到姑娘家走不动道儿?虽然这个姑娘是她闺女,但她还是忍不住嫌弃。
嫌弃完了,她扭头瞪闺女。坐这干啥?躲屋里去!
陈宝音只当看不见,仔细打量顾亭远。
她当然不会躲开,这书生是杜金花很看好的,是个危险人物,她得瞧瞧他的斤两。
杜金花给闺女使的眼色不好使,有些来气。这孩子,越来越皮了。看一眼就行了,怎么坐着不动了呢?
给孙五娘使了个眼色,让孙五娘把人拉走。
但孙五娘也想看看这个书生,配不配做宝丫儿的男人。坐在桌边,兴致勃勃地看着顾亭远。
“……”杜金花。
一个两个,都这么气人!她这是作了啥孽哟?杜金花没好气,看着顾亭远,又挑剔起来。
挑剔啥呢?
从头看到脚,看他端碗的姿势,看他喝水的样子,看他贼眉鼠眼不。他如果敢偷瞧宝丫儿,她就骂他。
杜金花的眼睛尖利极了,而被她盯着的顾亭远,却端坐得稳稳当当。他看上去斯斯文文,言语小心谨慎,总让人觉得他很容易被惊到。但杜金花盯了他半天,发现他……咋说来着,那个词儿,对,波澜不惊!
好似从一开始认识他,他就很少失态。
这就是读书人吗?
杜金花想起见过的其他读书人,也会恼羞成怒,会失态。这个人咋回事?读的书格外多吗?
“顾兄弟,你自己做的?”孙五娘拿着手筒,翻来覆去地检查,“针线活儿不错。你咋会这个的?”
顾亭远停下喝水,捧着碗,抬起头回答:“只会一些简单的缝缝补补。”
“咋?听你的意思,还打算学绣花啊?”孙五娘惊奇地道。
如果宝音要他学,他会学的。顾亭远这样想,慢慢回答:“暂时没有打算。”
一个大男人,学什么绣花?杜金花瞪了孙五娘一眼,这个不着调的,都问的啥啊?
“小顾,你跑这么大老远,就是为了送一副手筒啊?”杜金花问,“还有别的啥事不?”
顾亭远摇摇头:“没有了。”
就为了看她闺女一眼?跑大老远?杜金花觉得,如果是她儿子这么没出息,她一定要气死的。
“那成。”杜金花便道,“歇好了,就走吧。”已经留他喝口水,还叫他见了宝丫儿一面,够意思了。
杜金花开始轰人,顾亭远不慌不忙,放下碗,慢条斯理地起身:“是,晚辈告退。”
背起书箱后,他终于敢看向宝音,心里咚咚直跳,垂眼作揖:“陈小姐,告辞。”
啊!见到宝音了!啊啊啊!
这是此行的意外之喜了。顾亭远愈想愈高兴,俊秀的脸上是掩不住的光彩,叫人看着都不禁被感染。
孙五娘便觉得这书生有点傻气,一点儿读书人的傲气和清高都没有,该不会学问不好吧?若是如此,倒是配不上宝丫儿了。宝丫儿长得好,心也好,脾性儿更好,能配得上更好的人家。
杜金花则是没眼看,只觉得傻透了。以后若是有个这样的女婿,人家不笑话她啊?
“我送你。”就见陈宝音忽然站起来,说道。
杜金花惊得眼睛都睁大了:“宝
', ' ')('丫儿!”哪能这样的?不兴这样的!她慌忙伸手,捉住闺女的手腕。
“我正好要去大伯家。”陈宝音说谎不眨眼,“顺道送他一段。”
“那也不行!”杜金花板起脸道。
陈宝音根本不怕,她再知道也没有了,杜金花疼她,拿她没办法的。
“娘怕人说我闲话啊?”她以毒攻毒,“现在说我闲话的人难道少吗?”
她被抱错,她被送回来,她跟刘铁牛,隔三差五就有人从京中骑马前来,村里因为她建学堂……种种,关于她的闲话,在村子里根本没停过。
杜金花心里顿时刺了一下,脸上表情不好看,但还是坚持道:“不许去。”闲话,少一句是一句。
顾亭远怔怔的,刚才的喜悦早就消失不见,原来她过得如此艰难?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前世,因为他的缘故,她被流言蜚语缠身。这一世,他尽量避免了,可她还是因为别的事情被流言蜚语缠身。
“宝丫儿!”杜金花惊叫一声。
顾亭远回神,就见宝音不知怎么挣脱了岳母的手,抬脚往外走去。
他看了岳母一眼,拱了拱手,加紧步伐往外去。
心中再次紧张起来,她要送他!她怎么要送他?太突然了,他还没做好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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