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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祁到底病到了何种地步,外面的人一直不得而知,他是突然倒下的,此前毫无征兆,加之消息被牢牢封死在了他的府邸中,因此几乎人人都怀疑他是在装病。这些日子以来,除却他的亲信之外,进得大门的来客就只有容迦一个。
下人都出去了,容迦坐在姜祁床头,端着碗药,慢慢跟才醒的姜祁说外头的消息:“有人说摄政王就快不行了,陛下终于苦尽甘来,熬出了头。”
“你信不信我这就叫人毒死那个野种。”姜祁说完,就着容迦手里的勺子喝了口药。
容迦耐心极好地给姜祁喂完一碗药,方道:“你不会。”
心思被戳中,姜祁却难得没有去反驳掩饰,他合上眼休息了一阵,然后道:“你是最懂恃宠而骄的了,对明帝是这样,对我也是这样。”
“不。”容迦端起自己那碗放在旁边的药一饮而尽,然后认认真真解释:“太宗这一脉已经没人了,无论你多讨厌他,也没法看着江山落到那些同你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手里的。”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就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老宁王为着一句名正言顺,将自己略亲近些的兄弟们杀得杀,贬得贬,以至于事到如今,还姓姜的都是些远方亲戚了。
其实容迦说得对,只是姜祁并未想到,他是真心因为容迦才决定放那野种一马的。他自病发之后,便再不逼着自己去关心那些乱七八糟的事了,所作所为全部出自真心,只是容迦不信。
“哈哈!”姜祁突然笑出了声:“容迦,行了,你也别装了,你根本巴不得我早点死。这恐怕是最后一面了,你不说是探病,我也会见你。”
“多谢你。”装作听不出姜祁话里的嘲讽,容迦没否认,他说:“我有一件事要问你。”
挥开容迦扶自己的手,姜祁自行坐起来,闷声道:“明帝不是我杀的。”
容迦摇摇头:“我知道不是你。”他说这话的时候一丝犹豫也无,是打心底相信着姜祁。
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姜祁问:“那你之前为何......”
“他是我杀的,我不想看他禅位给你,所以毒死了他。”容迦面色平静地打断了他,就像在叙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然后道:“我只想知道你能把那封诏书给我么?”
窗外有鸟雀掠过,叽叽喳喳地飞过枝头,小小的影子映在一旁纱糊的窗子时,姜祁从震惊中缓过神来,然后偏过头看着外面,道:“我就要死了,兄弟子孙皆无,你还怕小野种到时候坐不稳么?何必这么骗我。”
他说着,话锋一转:“你身子好了吧?要不要再陪我睡一回?也算咱们没白认识一场。”
容迦像方才什么都没说过一样,笑道:“白日宣淫倒没什么,只是你还行么?”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姜祁抓了容迦手腕往床上一带,力气比往日小了许多。容迦由着他胡闹,等袍子被姜祁哆嗦着解开之后,索性抬腿跨坐到他身上去摸他脸颊,掌下的皮肤冷得冰手,叫容迦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这几日,姜祁已经不再呕血,只是时不时地气虚。他这病由来已久,几年前便有征兆,只是他一向体格健壮,又讳疾忌医,这才生生拖到了今天这个地步。
侧首亲了亲容迦的手,姜祁轻声道:“你都不劝我保重身体么?”
“你说的对,我早盼着你死。”容迦知道,姜祁应当是熬不过今天了。这张曾经鲜活无比的脸孔上满是灰败颜色,他拿开手,用嘴唇贴上去摩梭着,正色道:“但我喜欢过你,只是后来我喜欢别的东西胜过了你。”
“你先前一直骗我,到现在已是不必了,我没少欺负你,你恨我理所应当。”姜祁合上眼,感受着容迦柔软温热柔软的唇,道:“诏书被我藏在徵儿床下的地砖下头了,你去翻一下便能找到。”
胸闷到说不出话来,姜祁双目紧闭,匆匆说完这句后不住喘息。他不敢睁眼,生怕会看到容迦满眼轻松。
一只手轻轻托住他的背,替他顺了顺气,容迦等他喘匀了气后才鼓足勇气道:“你还记得我为何会成为你的玩伴么?因为我是个寄人篱下的孤儿。可你又知道我是如何成为孤儿的么?诏书没能送出宫的那天,在宫中当值的翰林是我父亲。”
剧烈地咳嗽起来,姜祁仍旧没有睁眼,他出乎意料地没有感到震惊。他已经不关心容迦哪句真哪句假,左右他已经没时间去查证了,他只想选择相信,然后问容迦为何现在才言明。
可那念头不过转瞬之间便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怜爱。姜祁从未参透过自己到底喜欢容迦什么,皮相?陪伴?抑或别的什么。他本是打算将这疑惑带进棺材里的,不成想却在这一刻恍然大悟。
他喜欢的从来就只是容迦这个人,容迦移情别恋也好,另有目的也罢,只要容迦还是容迦,他就喜欢,即使容迦杀了明帝栽赃给他,即使容迦想要他死。这其实有些可悲,姜祁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病得坏了脑子,却已经没有时间了。
“这回可麻烦了。”姜祁开口,声音比先前又弱了
', ' ')('几分:“我放不下你,还有点生气,却又舍不得带你去死。第一次见你时,我只觉得你可怜,却没想到最可怜的是自己。”
紧紧抱住姜祁虚弱无力的身体,容迦觉得同样是濒死之人,姜祁跟明帝不一样。明帝冷得让他想要逃,即使心内痛苦非常,也一刻不想多留,可他却不想离开姜祁,他甚至想让姜祁暖起来,即使他是让姜祁变成这样的罪魁祸首。
他沙哑道:“我会毁掉那份诏书,保住老宁王的名声,也会让你的子孙名正言顺的坐上那个位置。”
后颈被姜祁发抖的手按住,容迦感受到了骤然爆发的力道,却遏制住了逃生的本能。姜祁用最后的力气按住他,然后吻了上来,被牙齿用力咬住唇瓣边缘,容迦在疼痛中流出血来,新鲜的血腥味遮住了姜祁口中死气沉沉的气息。
在容迦以为姜祁会继续下去的时候,他被放开了。姜祁的头重重落回到枕头上,他长出了一口气,然后张开染上血色的唇对容迦说:“没想到我是真硬不起来了......你以后要跟谁发骚就去吧,我是没办法了......不过,不过......”
没说要容迦照顾好照顾好徵儿之类的废话,姜祁知道容迦对孩子总是很好的,无论孩子的另一个父亲是谁。
他仍旧不相信容迦话里的暗示,更不相信容迦方才说的喜欢,或者说他根本不相信容迦今天说的任何一句话,他只是不想在最后的时刻还要纠结。神智混乱起来,他趁还清明的时候用逐客令结束了今生的这场单相思:“走吧,不必再来了。”
没有再看容迦一眼,姜祁将仅剩的精力全部用来让自己醒着,他等着容迦整理好仪容离开,等着江奉送走容迦后折回与他说话。哆嗦着手拽着江奉胡乱交代了几句遗言,他终于放心让自己睡了过去。
翌日,摄政王薨逝,容迦同许许多多的朝臣一样,并未致哀。他终于踢开了这块最大的绊脚石,之后却还有许许多多的事情要做,无论是年纪尚小的新帝还是太后身后的容家,如今都深深信任着他。
将丧事主持地有条不紊,容迦是在国丧结束后才摸着枕边那只再也用不上的枕头意识到了那天被埋进地下的人是谁。这些年来姜祁跟他睡在一起的时间不多,枕头瞧着还是崭新的,却已是再没机会被用旧了。
“我是错了,但我不后悔。”对着虚无的空气说了这么一句,容迦不知道自己到底要说与谁听,他慢慢将手从那只枕头上挪开,合眼睡去。以后的路还有很长,他会一个人走下去,永不回首,永不怀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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