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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迦怀到四个月的时候,关于明帝乃是姜祁派人毒杀的流言终于是甚嚣尘上。起初,这流言只是在几个做粗活的宫人之间传播,等到姜祁派人将他们统统打死之后,流言便迅速传到了皇城之外。
姜祁身心俱疲地彻查消息来源,杀的人不计其数,可舌头长在别人身上,他到底没法子挨个去拔了,最后只能眼睁睁看着硬骨头的言官们将雪花似的许多折子送到他手里。翻看着那些指责他弑君的白纸黑字,姜祁喉头一阵腥甜,他气得恨不能立刻将那些言官抓来剁了,最终却只能颓唐地握着刀坐下。
只要他活着一天,他的位置就没有人能撼动,一再为了这种谣言杀人只会让别人觉得他心虚,然后招来更大的骂名。然而,明帝之死确实与他无关,他为什么要去毒死一个即将禅位于他的人?当乱臣贼子当上瘾了不成?
这些话姜祁无人可以倾诉,就连容迦也没法听他说。自从谣言传开之后,姜祁就再没见过容迦了,容迦称病不朝,关上府门,再不肯露面。姜祁去见过他一回,却连门都没能进去,他既没纠缠,也没破门,而是回府写了封情真意切的信给容迦。
送信去的是姜祁身边最亲近的江奉,容迦叫人收下,却自此之后就没了下文,姜祁于是每日一封的送,直到第十天上才觉得累。
这天,姜祁照例写好了信,等到江奉要去送的时候,却突然改了主意,他将人叫回来,说道:“他根本就不肯相信我,他总觉得我跟明帝过不去,甚至认为我会蠢到做出这种事。”
江奉无言以对,他这些日子以来一直帮姜祁给容迦送信,却一封回信也没拿回来过,只好劝道:“倒不如您直接去见见他,不管有什么误会,都还是直接说开了得好。”
摇摇头,姜祁道:“我不去,从来都是我去见他,而不是他来见我。我累了,走不动了。”
从未这样提不起精神来,姜祁的视线渐渐模糊,他咽下涌到喉头的血,抬起手来遮住脸,又道:“你说,这消息会不会是他放出去的?”
这回,江奉不敢应声了。久久的沉默之后,还是姜祁自己自问自答:“是我想多了,把信留下,你出去吧。”
如蒙大赦,江奉赶忙放下信转身告退,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姜祁将信凑近跳跃的烛光,让火焰将其付之一炬。在模糊了视线的青烟里,他想起了那封被藏进起居注混进书阁的诏书,上面皇祖父的字迹仍历历在目:宁王一脉,狂悖无德,今恩义绝矣。
姜祁从未见过自己的祖父,并不知道许多年前他驾崩的那一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更不敢去想这封诏书为什么会被藏起来这么多年,他只知道父王对这封没有送到的诏书至死不忘。
老宁王是个固执己见的人,他认定自己是成为新帝的不二人选,于是从没想过父皇会早就厌弃了行事张扬的自己。他以为那封没来及送出父皇寝殿便失踪的诏书是给自己的传位诏书,根本不曾想过还有另外一种可能。
轻叹了口气,姜祁心想:果然,有些事还是不知道好些,就像他父王最大的幸运便是到死也不知道诏书上到底写了什么,就像他最好还是不要知道到底是谁在自己之后又去翻看了起居注。
之后的几日,姜祁没有再给容迦写信,他向府里吩咐了不见容迦之后,便像要把这几年没来得及放纵的时光一起补回来一样,成天去郊外纵马围猎。面对他这样自暴自弃的行为,小皇帝跟太后一起试探了又试探,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然而,姜祁此人,实在是没反应要比有反应让人还要害怕多些。太后总觉得不妙,只好叫容迦再去试探。她的直觉实在很准,姜祁确实正酝酿着要发一场疯,只是心底还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让他犹豫着。
他已经开始等不及,想到自己的名声无论如何都不会好听后,更是起了不如坐实流言的心思。与其为了一层遮羞布等时机等到到死,倒不如将新帝杀掉了事,至于容迦......已经无所谓了。
看完太后叫人递来的信,容迦亲自登门去了趟姜祁府上,姜祁不在,只有江奉出来见他。委婉地将容迦安排到门厅里等着,江奉知道姜祁近来玩得疯,少说三日才能回来,便想出了这个将容迦晾到一边坐冷板凳,逼他自己离开的法子。
如果他知道容迦曾经做过什么的话,是绝对不会将容迦放进府里的,只可惜他那时候不知道。他知道的时候,容迦已经将他叫到面前,边说着有信要留,边当着他的面将一杯掺了药的热茶喝了下去。
那药是容迦自己带来的,用茶水送服,效果比麝香汤还好,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他做这个实在是轻车熟路。面不改色,容迦说完那药的方子后,又对呆若木鸡的江奉道:“是我自己底子不好,又奔波劳累才出的事,既不是喝了药,也不是你们照顾不周,对或不对?”
根本没得选,江奉忙冲出门去,一边叫人去请嘴严的大夫来,一边亲自牵了马去郊外找姜祁。
猎物在马侧挂得满满当当,姜祁漫无目的地在草地上骑马,他向来喜欢纵马打猎,今天却也觉得索然无味。习惯性地叫身边人将打到
', ' ')('的狐狸通通拿去剥皮,姜祁准备到时候挑几件好的送给容迦,等说完却又想起了自己前几日下的决心,恨不能立刻将狐皮就地分给随从。
不过,送到他府上便是给他的么?明明是送给徵儿还有那未出世的孩子的,狐皮不大,拿来做几件小袄刚刚好。这样想着,姜祁的气又顺了,他准备再去林子里晃晃,转头却看见了从远处向这边疾驰的江奉。
命江奉留下带入拔营,姜祁听说容迦出事,连箭篓都没来得及放下,便直接一拉缰绳,骑马疾驰回了府上。他到的时候,大夫跟府里的下人已将一切都处理好了,暖阁里一丝血气都没有,若不是容迦面色苍白如纸,模样实在脆弱,他几乎以为江奉是跟容迦串通好骗他回来的了。
先前的决心在看到容迦面孔的那一刻荡然无存,姜祁木然地问了大夫几句话。大夫被江奉跟容迦轮番叮嘱过,因此一个字都不曾那碗药,只按吩咐将话说了出来。
姜祁听完,眼前霎时间漆黑一片,他叫大夫出去,然后自行扶着床柱坐到容迦身边,方觉得好了一些。他喜欢自己想象中儿女绕膝的场景,几年前容迦瞒着他自行落胎,便叫他气血翻涌,久久不能释怀,这回的事于他而言,打击恐怕还要更大些。
可是,姜祁并没有伤心太久,在容迦从他府上离开的第二天,他突然呕血不止,自此整个人都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等到容迦想到要再去见他一面的时候,他已经一病不起,再没有多余的精力去伤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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