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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那日李恨水孤身离去,神思恍惚,一时茫茫然不知该向何处行,不觉竟走到了当日谢从欢邀他登楼的酒家门前。

小二见他徘徊,便笑面迎道:“客官要打尖还是住店?小店内的杏花酿堪称本地一绝,客官不如进门一尝?”

李恨水并不爱饮酒,平生唯一次大醉,到头却是徒增伤情难堪。他心下苦涩,本欲离开,那小二看得分明,于是又劝道:“见客官您面有愁色,想是事不顺意,难道不曾听过借酒浇愁的道理?小的向您担保,这一壶下肚烦扰尽忘,两壶下肚块垒尽消!”

他善于招徕,言辞恳切,李恨水向来是个不会推辞的性子,加之眼下确实烦闷得很,便由小二引了进去。照例是上二楼的雅座,山水屏风也如旧,而他心境早已是天壤之别。

待落了座,举目向下望去,熙攘人流的热闹于他仿佛隔世之欢,所谓情意缠绵亦正似南柯一梦,无迹可寻,只余那句东施效颦仍铿然在耳。他不愿再揣度这几日相处里谢从欢究竟放了几分真心,可笑只是自己竟笃信这一见钟情的缘分。

酒很快上了来,李恨水默然饮过几杯,静坐半晌,一滴泪却砰然砸进了盏中。

谢从欢在驿站牵了马,与祁清川并辔而行,方至枫华谷的小路上,忽隐约听得身后有人谈笑,他侧目瞥去,原是从城内出来的一行商客。

为首的商队头领笑道:“今日可算看足了热闹,那小道长好大的脾气,差点把人家酒楼拆了。”他身旁看货的伙计随声附和:“正是说呢,不知是因为何事起了争执,值得闹这么凶。”

“我听说啊,是有人趁着这道长酒醉欲行不轨。熟料小道长人生得白净,动起手来却不含糊,那家伙可不是吃了大亏,”其中一位年纪尚轻的少年抱臂笑骂,“先可还说女子,熟料世风日下,长得好看的男人孤身在外竟也不得安生。”

商队头领却摆手叹道:“身手好有何用,我瞧那动手的男子穿金戴玉,似乎颇有来头,不像个好惹的主儿,这会子两人估计还僵持不下。”

谢从欢眉峰微蹙,手中缰绳拽紧,吁地一声勒住马,向祁清川拱手道:“我还须回去一趟,师兄先行便是,不必等我,来日师门再聚。”

那些话祁清川也听得分明,如何不知谢从欢回去所为何事,他暗自生恼,有心要拦他,便道:“小谢回去可是为了那位小师弟?”

“正是,”谢从欢亦不瞒他,颔首答道,“相识一场,又是同门,如今他遇事,我自是不可弃之不顾。”

“小谢有这心当然是好,可方才那些人也说了,这登徒子颇有来头,你贸然前去恐生风波,”祁清川柔声劝道,“江湖事从来纷扰,又何必为了萍水之交开罪他人呢?”

谢从欢默然凝视他片刻,忽道:“师兄此番回来,似乎变了许多。从前你教我,问剑先问心,若为道义,捐一身何妨,我至今仍不敢忘。”

祁清川闻言倒是一怔。

他确乎说过此话,似是某日的讲经大会上,当时亦不尽是装腔作势。谁年少不曾有济世之志?只是朝暮蹉跎半生,方知年少终究只是年少罢了,却不想谢从欢竟一直铭记心内。

“师弟还记得这话,”祁清川微一颔首,身下的马似有所感,不安地打着响鼻,“那你也当记得,我私下同你说过,此身了无挂碍,唯忌为情所困。若尚且记得,我便要问你一问。”

谢从欢只答:“是。”

“好,”祁清川略抬首,那泼天的灿灿日光便如数倾洒在他眉间,勾勒出那一点傲绝却情薄的秾艳朱砂,“那么你告诉我,此去究竟是为了所谓同门道义,还是……”

“情?”

李恨水已经快拿不稳剑了,饶是他武功高出对方四人,运转内力太久不得调息,气海也终至枯竭,加之饮过酒,神思便愈加昏沉,只是凭一口气咬牙支撑,方不至教那恶人得逞。

却听对方悠悠然拊掌笑道:"漂亮!漂亮!美人舞剑,才当得起赏心悦目四字。"

说话人是位身着藏剑山庄服饰的青年,脖颈上缠绕一层白纱,意态闲适地坐在包围圈外,手中一柄血红折扇,扇面正是恶人谷战旗图样。他此前贸然搭讪,倒是小觑了这道长,被对方一道剑气堪堪划过喉间,幸而闪避及时,好险留得一命。随行的四名护卫即刻围了上来,才教他有了闲工夫在这边装模作样。

他见李恨水已是强弩之末,心情更是大好,摇扇道:"美人,何必困兽犹斗?我虽不是什么好人,但最为怜香惜玉,跟我走不会亏了你的。"

李恨水气急攻心,犹自撑着再出几剑,内息不稳,喷出一口血来,长剑当啷坠地,人已是昏迷过去。

那恶人藏剑忙令停手,又厚颜无耻地对围观人群拱手道:"见笑见笑,在下这就抱得美人归了。酒家,你自去清点这些破烂,坏了什么,来找昆仑据点叶早鸿便是!这点银子么,本少爷还是赔得起的。"

身后却有人冷笑道:"若要你这条命,不知赔不赔得起?"

叶早鸿尚未折身,光听这声音双腿便不争气地一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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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过去时已换上一副涕泗横流的面孔,扑过去干嚎道:"谢道长!谢剑仙!我可想死你啦——"

话音未落,便被谢从欢以剑柄抵住额头阻在半尺之外,叶早鸿后背已是冷汗涔涔,知他这回确是动了杀心,更不敢造次,只陪笑道:"谢道长莫气,这……我这回可真没干什么杀人越货的事儿啊!不过是看这小道长生得与祁仙长相似,想抓…不,是邀来,邀来与谢道长一见罢了。哥哥,你只消去瞧一瞧他,便知我所言非虚!"

他知道些许谢从欢的旧事,故而有心提起祁清川。这杀神在恶人谷那段日子,对付人的手段现在想来仍是让叶早鸿彻骨生寒,也唯有这名字能教他手下留情一二。

那剑柄从他额前缓缓下移,到下颌处止,如蛇信般在颈上伤处摩挲。叶早鸿毫不怀疑这疯子会突然结果了他,周身忍不住微微发颤,正欲再说些什么,谢从欢却不轻不重地以剑柄拍了拍他的面颊,收手淡淡道:“唬唬你罢了,欺软怕硬的东西。方才的少爷架子呢?”

他虽这么说,叶早鸿又哪敢信,顾不得拭去面上湿淋淋的汗,倒先拿扇子给谢从欢摇起风来:“我的哥哥,你又不是不知道,谷里数我最没用,胆儿又小,不经吓的,不经吓的。”

谢从欢越过他望见地上血渍,眉头倏然一皱,语音冷下去三分:“你伤了他?”

叶早鸿将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迭声道:“我哪儿敢啊!还特意吩咐了他们几个小心不能伤着小道长。想是吃了点酒,又急用内力,才气血上涌,歇息片刻定能好了。”

“最好如此,”谢从欢漫不经心地抬手牵住他颈上薄纱一头,略施了力,伤口登时渗出血来,“我便给个面子,领你的情,人我带走。倘若真有什么差池,你的好日子也到头了。”

叶早鸿吃痛,却半分不敢含糊,举手赌咒发誓道:“我决不敢欺骗谢道长!”

谢从欢才似笑非笑地放了手,俯身抱起李恨水,出门轻身几个纵落,已消失在他视线里。

叶早鸿那副做小伏低的笑脸霎时荡然无存,"啐"地一声唾在地上,左手抚着喉间痛处,神色阴狠,右掌中攥着的血玉柄折扇一瞬化为齑粉。

身后一名护卫凑上近前,悄声道:“少爷,我见他自打离谷后便是孤身一人,为何不找个机会除了后患,也好一雪前耻。”

叶早鸿恨声道:“蠢货!即便他一人,你难道能杀了他?你主子我都不敢做这样的痴梦!万一不成,落在他手里......”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融融日光下竟不由打了个寒噤。

那护卫脑子却也活泛,心思一转,又道:“属下见他好像很是在意方才那位道长,不如从此下手,绑了人来,逼他就范。”

“你懂个逑!”叶早鸿一脚将他踹开,仰首饮尽一盏凉茶方才消了些郁气,“他对旁人最是没心没肺,纵然再装得如何情深,心里不过只有那个姓祁的。小爷我过去投其所好,找了个面目相像的男人装作道士,送到他身边做暗桩。起初看他那情深意重的样子还以为得手,熟料才过月余,在昆仑边上与浩气的人撞见,他竟丝毫不管这人死活,自己抽身而退,真是白费我一番心思。”

“少爷,那照您这么说,只消找到那个祁道长便是了?”护卫捂着胸腹蜷在地上,可见方才叶早鸿那一踹并未留情,他倒忠心,忍着痛也要为主子解忧。

“废话,要能找到,少爷我还需忍他到现在?”叶早鸿在椅子上翘腿一坐,思量道,“姓祁的听说是去了蓬莱洲游历,那地方远在化外,非我能及。……不过算日子,最近是不是也该回来了?”

他忽想到什么,玩弄茶盏的手指一顿,面上乍然掠过抹喜色,从怀中摸出锭银子扔在地上伏着的护卫腹间,朗声笑道:“还算你有点用,这是少爷赏你的。去,马上去五毒找息玉,告诉他来长安见我。这单要是成了,他要多少价,我都给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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