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堂谒金门少主,好的不学坏的学,竟跟那沧阳宗姓徐的如出一辙,这如何使得?
一把名为同仇敌忾的火苗终于在剑宗心中熊熊燃烧了起来。
两人互相一对眼神,尉迟锐郑重点了点头,转身整了整衣襟袍袖,然后才咳了声清清嗓子,大步上前打开了屋门。
尉迟骁果然站在门外,低头抬手行礼:“剑宗大人……”
“我正要找你。”
尉迟骁愣了下:“何事?”
谒金门少主已经很高了,但剑宗站直的时候比他还高点儿——可能是少年时代被吊起来抻长了的关系。他眼窝较眉骨更深,因此板起脸来的时候看上去更加严厉,甚至有些威势迫人的意味。
他道:“我听说你要跟沧阳宗退婚。”
尉迟骁动作顿时僵住。
“天地以万物为刍狗,一人一木一花一草,皆有开谢悲喜,亦有生死荣枯。苍天以自然为道法,魅妖与众生为一体,因此与你我有何分别?”
尉迟骁全身像被定住一般,良久喉结才用力一滚,似是将酸热的悔恨硬生生咽了下去:“……之前是我谬误……”
尉迟锐威严道:“你当堂退婚,态度高傲,害得魅妖走火入魔,此等行径实在令人不齿!”
屏风后宫惟一抚掌,心说骂得好!
“眼下大错已然铸成,你尚不知悔改,还管无辜魅妖叫非人之物,种种所为实在愧对谒金门数百年声威。你简直——”
尉迟锐还待搜肠刮肚想词,突然只见他大侄子深深一拜,沙哑地打断了:“先前种种狂妄之态,如今想来悔恨难言,叔叔教训得对。”
当世剑宗从小信奉君子动手不动口,没想到自己难得动口一次就有如此威信,欣然道:“你知错了?”
“知错了。”
“你待如何?”
尉迟骁维持着那个躬身长拜的姿势,对地面一字一句道:“当日退亲只是口头所言,并未将此事公告仙盟。侄儿愿意仍旧履行婚约,与向小园同求大道,从此再不口出恶言,亦不再自恃身份轻视这世上任何非人之精怪。今日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天地共鉴!”
尉迟锐欣慰之情油然而生,回头得意地向宫惟挑了挑眉,口中道:“知错就好。既然如此那你就挑选良辰吉日……”
他话音戛然而止。
宫惟:“……”
尉迟锐:“……”
两人从屏风缝隙间对视,彼此脸上都是一副如遭雷殛的表情。
“不行!”尉迟锐失声怒道:“你不能跟向小园履行婚约!”
尉迟骁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为什么?”
“向小园他……他……”剑宗一下卡了壳。
尉迟骁诚恳道:“剑宗大人不必介怀门第之别,向小园虽然只是沧阳宗外门弟子,但品貌兼具,心地善良,智慧过人。且有一事还未禀报于剑宗知道:若不是他舍身及时将侄儿推开,此刻身中兵人丝的就是我了。侄儿每思及此都五味杂陈,心中愧悔难言。”
说到这他深吸了口气,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如何开口,一咬牙道:“总之请剑宗大人放心。侄儿已经知错,以后一定不再轻视魅妖,请您成全!”
“……”尉迟锐艰难道:“绝对不行。”
尉迟骁愕然抬头:“为什么?!”
叔侄四目相对,可怜剑宗大脑一片空白,张嘴闭上重复数次,终于结结巴巴地憋出了几个字:
“因为他是……他是魅妖。”
第45章
“我从当年接任盟主时, 便将大部分元神分散到仙盟各地贫瘠荒凉之处,用来补足稀薄灵气、维持阴阳运转,以免当地被妖魔厉鬼等侵袭。因此我除非大事不敢轻易收回元神, 刚才也是匆匆对比, 才得出了这几处可能的地点……长生?你来了?”
天空阁大堂上, 应恺止住话音,只见医宗弟子毕恭毕敬掀开珠帘, 剑宗跟他侄子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不知为何两人神情都不太对,像是刚争执过似的。
应恺奇道:“这是怎么了?”
天之骄子、谒金门少主那张俊脸是黑的, 尉迟锐虽然一贯面无表情, 但熟悉他的人却能从眉梢眼角看出一丝丝微妙的心虚:“没什么。”
徐霜策不动声色的目光在尉迟骁脸上一瞥, 随即闭目沉吟, 似乎在元神内探查什么,少顷睁开眼睛转过了目光,并不言语。
应恺一头雾水, 只当是谒金门家主训侄子了,便岔开话题道:“长生来得正好。我刚在和大家说,幻境中那场兵人之战发生的地点可能有三处, 分别在天门关、漠诃山和砂海大裂谷。霜策想要亲自出马逐一去探,但这三处都遥远难行, 我看不如大家分头寻找, 如果能找到被掩埋在地心的机关巨人,或许便能顺藤摸瓜得到度开洵的线索了。”
毕竟事关飞升,各位大宗师急着追查是正常的。但徐霜策竟然也这么急,不知道是当年没除掉度开洵耿耿于怀,还是幻境中的景象引起了他的兴趣, 实在是一反常态。
尉迟锐多年来一直坚持跟徐宗主唱反调,刚条件反射要说不行,但转念一想这个建议于情于理都没有能反对的地方,当时就卡了壳:“……啊?”
穆夺朱那轻柔语调说什么话都给人一种客客气气的错觉:“我可不敢让法华尊的仙躯在金船上保存太久,应兄还是赶紧把他送回懲舒宫落葬吧。且定仙陵修复之事恐日久生变,实在耽误不得,我看你还是别往外瞎跑了。”
应恺:“……”
“至于漠诃山,正好在金船航线以南的方向,便由我前去一探;砂海裂谷在巨鹿城西北,对钜宗大人而言正是顺路,调遣门下子弟也方便。诸位仙友作如何想?”
穆夺朱目光投向长孙澄风,钜宗也赞同颔首:“此事既然与前代钜宗有脱不了的干系,在下自当义不容辞,这就启程去沙海裂谷。”
应恺自继任盟主之后便诸事繁忙,少年时代游历天下的冲劲与豪情再也不复,整个人被沉重公务生生地压在了懲舒宫。原本这次还挺心动想要亲自出山,结果又被穆夺朱一句话给按了回去,只得叹了口气,无奈道:“如此便只剩下了天门关。此处尤其遥远难行,而且不能御剑,所幸与乐圣宴春台邻近。我这就传信给虚之……”
“我去吧。”徐霜策突然道。
应恺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穆夺朱委婉道:“徐兄,你爱……你弟子伤未痊愈,每日还需要灌注大量灵力呢。若是你走了,怕是只能把人留在金船上给我照看,那每日的诊金……”
诊金二字一出,人人闻风丧胆,长桌周围咳嗽声响成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