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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场秋雨绵绵无期,天亮后便又期期艾艾地洒满了山头。
殷无戾撑伞站在庭院中,伞面却倾斜得不像话,雨水顺着打湿了他的半边衣袖,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到,自虐一般,一动不动地站着。
分明屋里的什么都看不到,视线却固执地落在面前这扇紧闭的窗上。
直到察觉到有人靠近,殷无戾才逼自己回神,头顶笼下一片阴影,有另一面伞默默地撑在了他被淋湿的半边身上空。
“乌栖,本君突然有些怕了。”
殷无戾缓缓闭上眼,嗓音带几分哑意,眉眼之间压着疲倦和孤独:“本君以前只觉他温润自持进退有度,在朝里的年少勋贵中脾性最为难得的,却又不乏风发意气。”
何须相处,只需雪地中的那一瞥,殷无戾便知他必然和宫里其他人不一样。
你瞧,旁人只当他是个怪胎,对他避之不及,只有这个人啊,天真地来这冰天雪地的后山劝他回尚晨宫。
他幼时不受人待见,冷暖见的多,难得瞧见一个有温度的人,便一发不可收拾地想要靠近,那时抱的心思不沾情爱,却也有自私的成分。
……他想抓住迟鹤听,想留住迟鹤听,想体会除了母后外,来自迟鹤听的关心和温暖。
他缠得紧,迟鹤听果然便同他最为亲近。
闲人以他为饭后谈资,不过也不算冤枉,殷无戾一个不得宠爱也胸无点墨的残废皇子,却同当时惊才绝名的迟鹤听同进同出私交甚笃,论谁知道了都觉得滑天下之大稽。
耳边时时刻刻充斥着这种言论,殷无戾那时候又还尚且年幼,若说全然不在意又怎么可能。
那是他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可以给迟鹤听带来什么,也是他第一次对自己留在迟鹤听身边的初衷产生动摇。
可直到那一晚,宁王府的大门突然被人敲响,迟鹤听浑身湿透,捂着尚不断淌血的右臂,失魂落魄地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才突然意识到——
也许惊才绝艳如他的鹤听哥哥,也不见得事事如意。
迟鹤听的生母身份卑贱,迟凛又眼里唯有迟家的荣耀门楣,素来寡情。
因着迟鹤听生下来就是畸形的雌雄同身,女人越发被迟凛嫌弃,此后迟凛鲜少再关照他们母子,女人在迟家过得举步维艰,怎么可能不怨,怎么可能不恨,便将气统统撒在了迟鹤听身上。
迟鹤听自小便在母亲的怨恨中长大,直到偶然巧合下在迟凛面前展露出过人的才华,迟凛才注意到自己这个默默无闻的庶子。
那天是迟鹤听生下来后过得最开心的一天,因为他表现得好,迟凛难得发善心光临了他们这所偏院,他终于看到了母亲的笑颜。
他母亲笑起来很好看,只是因为得到了迟凛的一个眼神,哪怕是施舍给她的,也足以令她欢喜得像个新婚的少女。
迟鹤听那时只有五岁,却乖得没边,他想看母亲每天都这般开心。
所以后来他很听话地任迟凛摆布,迟凛想要一个什么样的儿子,他便努力成为迟凛想要的那个模样。
做他天资聪颖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做迟家光耀门楣最为有力的一枚棋子。
他只有一个要求,让他母亲得以常伴夫君左右,笑口常开,颐养天年。
迟鹤听以为,为了母亲,他会一直顺着父亲的心意,可直到进入御史台,他开始掺和进朝中的利益纠葛,才猛然发觉。
现实和他所学的孔孟之道完全背道而驰,良心这种东西,适合长在乳臭未干初入朝堂的毛头小子身上,却不该出现在御史台。
官官相护,酷吏成风,迟鹤听好似窥见了笼罩在前朝的炼狱之火,无尽地屠烧着九州的黎民百姓。
御史台每一双纵容的手都意味着堕落和沦陷,迟鹤听想要独善其身几乎是痴人说梦。
他不该有良心,却偏偏做不到同流合污。
所以当蓬头垢面的六旬老太跋山涉水不远万里地来到羽都,拦住他的车马,跪地手捧状纸求他这个督察御史为民做主时,迟鹤听根本无法袖手旁观。
他接了这颗烫手山芋,真相一层一层查下去,几乎动了大半个朝堂的势力网,一官护着一官,迟鹤听动哪一个都会惹火烧身。
迟凛骂他要拉迟氏送死,母亲怨他惹祸上身连累自己,半句不过问他的苦衷和挣扎,强硬地逼他同以前一样向迟凛低头。
殷无戾还记得那晚,他的鹤听哥哥像是突然失去了活下去的动力,不知道什么是对,也不知道什么是错,迷茫得如同一只受了伤的小兽,只能来找他,在他的身边才敢放肆地舔舐伤口。
“阿戾,她怀胎十月骨血育养,我如今便剔骨还母……我不欠她了,对不对?”
迟鹤听的嗓音哑的令人心疼,在殷无戾的怀里颤得不像话:“……可阿戾,我该去哪儿?我好像,没有家了……阿戾,我现在应该去哪儿,你告诉我好不好?”
那一夜的迷茫和无助好像发生在昨日,殷无戾从过去的回忆中寻回神思,视线微抬,盯着伞
', ' ')('沿边坠落的雨珠,不禁苦笑道:
“本君曾经许过他,若是有一天,他不知道家在哪里,那本君所在之处便是他的家……乌栖,本君突然悔了,若是他当年不曾与我结识,是不是就不会受这些苦难。”
如果没有他当年给的承诺,他的鹤听哥哥会一辈子浑浑噩噩地守在迟家做傀儡,继续当他的天之骄子。
若不是他当年不知克制害迟鹤听怀孕,迟凛也不会得知迟鹤听可以孕子,更不会动送子入宫的念头,哪怕他的鹤听哥哥在御史台郁郁不得志,也总好过现在这般囿于深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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