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出口的地方一片狼藉,遍地都是摔烂的瓜果。
今天的法会有几千信众聚集,就在刚才,有几千人围住她……
他手指捏紧佛珠,僧鞋踏过一地脏污,一步一步朝巴伊指的方向走去。
角落里,几个亲兵守着一个年轻女子,她鬓发散乱,素净的灰色长裙上满是瓜果汁水的污迹,脚上的一只靴子掉了,袖子的一边划了一条大口子,露出雪白的肌肤,手肘上有几道微红的印子。
听到脚步声,她抬头望过来,看到一身袈裟的昙摩罗伽,神情错愕,怔了一会儿,略有些尴尬。
“对不起。”她朝罗伽微笑,“我给法师添麻烦了。”
昙摩罗伽垂眸凝望她半晌,视线扫过她手上那几道磕碰出来的红印。
疼吗?
他想问。
高台上还未撤下的经幡猎猎飞扬。
他纷乱的思绪一点一点收敛,淡淡地道:“上马车,回寺。”
第145章 明月奴
车轮轱轱辘辘, 马车晃了过来。
瑶英看一眼马车上象征佛家七宝,瑰丽光耀的琉璃、珊瑚、砗磲、赤珠、玛瑙, 再看一眼满地摔烂的瓜果, 站着没动,小声道:“法师, 我没事。”
昙摩罗伽手握持珠,也站着没动。
两人之间隔着一地狼藉,微风拂过, 车檐前和銮玎玲。
一串脚步踏响,近卫捧着瑶英掉落的靴子回来,“公主,找着了。”
昙摩罗伽撩起眼帘,朝近卫抬起手, 持珠轻晃。
近卫呆若木鸡。
又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李仲虔高大的身影出现在拐角处, 快步朝瑶英走进,瞥见近卫手里的靴子,走了过去, 伸出手。
近卫捧着靴子,看一眼面容沉静的昙摩罗伽, 再看一眼神色阴沉的李仲虔, 眼睛瞪得溜圆,手脚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气氛凝滞了一瞬。
李仲虔双眉略皱,看向昙摩罗伽, 凤眼微挑,不动声色地打量他几眼,大手张开。
“拿来。”
他沉声催促近卫。
近卫连忙将靴子递给他。
李仲虔接了靴子,走到瑶英面前,蹲下,为她穿上靴子。
“人都散开了,我们先回去,没受伤吧?”
瑶英摇头,穿好靴子,抚了抚鬓边散乱的发丝,迫不及待地拉着李仲虔上前几步,笑道:“阿兄,先等等,这位就是对我恩重如山的昙摩法师。”
说着,转头看着昙摩罗伽。
“法师,我找到我兄长了!”
他曾为她祈福,希望她能早日和兄长团聚,她现在找到阿兄了,即使没有摩登伽女的事,她也希望能带李仲虔来见他。
昙摩罗伽凝眸看着瑶英。
她衣衫脏污,长发蓬乱,有些狼狈,眼中却毫无羞恼之意,面庞皎然生光,眉梢眼角盈满欢快的笑意,似漫天繁星闪烁,璀璨夺目。
他很少看到她笑得这么轻松欢畅,也从未见过她和谁这么亲昵。
这般快乐,刚才的那场骚乱对她来说,只是不值一提的齑粉,风吹吹就散了。
她还不到十八岁,正值青春年少,本该如此。
江天一色,皎皎明月,潋滟清波千万里,肆意张扬明艳。
那些沉重的压力,辛酸的过往,都应该离她远远的。
瑶英挽着李仲虔的胳膊,笑意盈盈。
李仲虔笑了笑,低头看她,手指拂去她发丝里的尘土,感觉到昙摩罗伽的目光久久地凝定在瑶英脸上,眸底闪过一丝疑惑,抬头,对上昙摩罗伽清冷的视线。
他行了个礼,郑重地道:“舍妹遭歹人觊觎,流落王庭,幸得法师庇护,才能逃脱,在下感激之至,无以为报。”
昙摩罗伽回过神,道:“不及公主对我的恩义,若无公主相救,我亦无法施以援手,因缘际会,是诸法空相。”
瑶英一笑。
李仲虔笑道:“法师果然如舍妹所说,佛法高深,仁心高义。在下初至王庭,一路所见,王庭富庶,太平安宁,法师得万民敬仰,名声隆重,为庇佑舍妹,才有谣言纷传,舍妹心中愧疚不已,在下亦惶恐不安,此来圣城,既是为当面感谢法师大恩,略尽心意,也是为了结摩登伽女一事……”
他停顿了一下,意味深长地道,“以免连累法师名声,也免得再发生今天这样的事。”
信众有多虔诚,疯狂起来时就有多狂热,一经煽动,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李瑶英在王庭多待一天就多一分危险。
他们不会允许她真的玷污他们的神。
来圣城的路上,李仲虔留心观察,所过市镇无论繁华还是人烟稀落,几乎处处佛刹,牧民的帐篷中也会设供奉,百姓越崇敬佛子,就越无法接受给他们带来安宁的佛子和一个汉女牵扯太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