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就要这样在布坊呆一辈子么?
那她要何时才能还完谢秀才的恩情和钱?
同时在她心底深处,有个极其细小的声音在说,可能她并不能在布坊一直待下去了。
到了晚上,谢子介终于回来了,风尘仆仆,但精神很好,显得比以往更开朗。
他从袖子里取出来三瓶脂膏,递给鹿琼。
“这两瓶是早晚用来凃脸的,治皲裂,这一瓶是香膏,平日里都可以凃。”
他又取了一瓶给陆妈妈,陆妈妈笑呵呵接了。
谢秀才真的太周到了,其实鹿琼脸上的皲裂是很不明显的,她自己都要忘记了。
鹿琼默默记了脂膏的样子,打算明日问问价钱,脂膏散发着好闻的香气,小瓶子攥在手心里,让鹿琼微微一恍惚。
谢秀才太好了,她又一次想。
陆妈妈正在问谢子介:“怎么想起来买这个?”
谢子介笑道:“同窗邀我去了趟府城,见了就顺手买了。”
府城……鹿琼忽然想到,周绣娘说的事,就是发生在府城。
可谢子介的样子,一点也不像见到了什么,他依然很从容,甚至还有耐心看了鹿琼的手,满意地说:“好多了。”
鹿琼有点不好意思,便把手抽了回来,指尖碰到谢子介的指腹,划过粗糙的茧。
鹿琼微微一怔,指尖温热的触感还残留的,让她萌生了一个模糊的念头——笔茧会有那么厚实吗?
陆妈妈见他俩还有话要说的样子,自己先回了屋子,鹿琼想了想,跑进屋子把足衣拿出来,交给谢子介。
“谢秀才,”鹿琼说,“是你的。”
“这……”谢子介很惊讶的样子。
鹿琼扬了扬手中脂膏,又有点不好意思:“我手艺粗糙,其余还在跟陆妈妈学。”
鹿家的衣裳鹿琼也是做的,但农夫都是短褐,且比起贴身好看,更重要的是扎实耐用,这样一来鹿琼的手艺看起来却有些粗陋,和谢子介实在不搭。
鹿琼这几日一直跟着陆妈妈学新织法,效果倒也还可以。
鹿琼见谢子介半晌不动弹,心里有些发虚:“谢秀才可是不满意?”
“不是,很满意,谢谢……琼娘。”
他这样说。
鹿琼松了口气,终于放下心来。
谢子介只是翻出来一些回忆。
他道:“我去书房看会书。”
鹿琼低声应了,她看着谢子介去了书房,手又攥紧了那张字条。
她真的想知道字条说了什么……她也真的想替周绣娘问一问府城。
这些她尚且可以一问,可还有一个更想要做的事情,却让她不好意思开口。
她已经给谢子介添了很多麻烦了。
鹿琼又犹豫了一小会,才叩响了书房的门。
谢子介打开了门,因为在家中,他并没有束发,此时一头乌黑油亮的青丝垂下,愈发显得他皮肤雪白。
映着烛火,那双桃花运正柔和地看着鹿琼,因搁了炭盆,室内一片暖意融融,鹿琼匆忙避开谢子介的眼睛,低声道:“谢秀才,我想求你一件事。”
谢子介给她找了椅子坐:“你说?”
鹿琼手心已经微微出汗了,她把纸条递给了谢子介。
“你知道这诗是什么意思吗?”
那一瞬间,屋子里忽然冷了下来,谢子介并没有回答,反而轻声问:“琼娘是从哪得的诗呢?”
鹿琼忙解释了周绣娘和她丈夫的事,谢子介这才轻轻一笑,鹿琼不知为何,也松了一口气。
“这只是两首风景诗。”
“那怎么会……?”
谢子介依然很耐心:“诗本身,是没有问题的,通判只是想逼出来写诗的人。”
“只是为了逼出来一个人?”鹿琼愕然,逼出来写诗的人,怎么要这样大费周章。
只是为了逼出来一个人,谢子介嘲弄地想,可他只是说:“通判那样人物的想法,我也捉摸不透。”
他并不想多谈这个,转而温和问道:“足衣上的花纹很好看,你怎么想起来莲花纹?”
“是周绣娘教的,”鹿琼急忙道,“好像是布掌柜自己琢磨出来的。”
谢子介看着那朵精致的莲花,忽然一笑。
他的母亲白氏,出身于江南豪族,是白家的娇娇女,陪嫁丫鬟都带了九个,个个身怀绝技,因此虽然她刻石一绝,手巧且灵,却一辈子很少做针线活。
为数不多都是给谢子介做的,因她生谢子介之前,在佛前求了几次,所以白氏是极其虔诚的,衣物上也多用莲花纹。
江南最有名的莲花纹,就来自白家。
知道这些的人不少,也包括那位黄通判。
他并没有提这些,只是殷殷嘱咐道:“近日无事,就少出门,危险。”
鹿琼知道自己该走了,可她依然很紧张,也没有离开的意思,从今日见到谢子介开始,她就陷入了这种踌躇。
屋子里是好闻的书香,伴着淡淡的墨水味道,鹿琼看向谢子介,因为鹿琼还没走,谢子介也没去温书,只是用一双含笑的桃花眼看着鹿琼。
他知道我还有话没有说,鹿琼忽然想。
她又一次看了那张字条,终于鼓足了勇气:“谢秀才,您别笑我,我要是想识字,该怎么办呀?”
她急急忙忙地找理由:“我只是今日有些怕了,而且识了字,就能给姐姐写信,还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