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齐后静了片刻,永穆帝在章皇后和淑妃、太子、周骊音等人的簇拥下驾临宫宴。
接下来的事便跟魏鸾无关了。
这种场合,自是后宫贵人、年高望重的皇亲重臣酬笑应答,还轮不到她。面前的矮案上有佳肴美酒,银炭熏烤得殿里温暖如春,安心享受即可。
笙箫鼓乐绕梁盈耳的间隙里,魏鸾还出了会儿神。
她想起了方才沈嘉言的挑拨。
那位画师名叫时虚白,是中书令时从道的孙子。时家是数代承袭的高门贵户,时虚白的太爷爷是前朝名儒,也曾是国之重臣,因遭奸佞谗言构陷,加之前朝那狗皇帝昏聩无道,被困府中闲居。即便如此,时家府邸的门楣仍在,即使改朝换代,在朝堂内外仍颇有声望。
先帝登基时,曾亲自登门将老者请回朝堂,委以重任。
后来他太爷爷过世,时从道遂成中流砥柱。
到如今,时从道位居中书令的要职,乃文臣之首,德高望重,极得永穆帝敬重。
便是沈嘉言那位担任门下侍郎的祖父,虽同在相位,到了他跟前也颇客气。
不过时虚白却无意于朝堂。
他自幼便被誉为神童,精通文墨自不必说,书法画艺更是京中一绝。满京城的高门贵户,为求他的一幅字画而费尽心思的不在少数,时虚白却疏狂随性,只挂了个宫廷画师的闲职,自在遨游。去年他出京云游,据说至今还没回来。
传闻时虚白极称赞她的容貌,每年画一幅美人图,眉眼身姿皆是她的影子。
而这些画他都是精心收藏,万金难求。
魏鸾没见过美人图,偶尔宫宴游玩时碰见时虚白,那位虽有疏狂随性之名,待人却守礼客气,丝毫不像是会盯着她容貌画图珍藏的人。是以魏鸾心中始终将传闻视为无稽之谈。
但她不确定盛煜怎么想。
毕竟,自家妻子被人画在图中珍藏,怎么看都不是好事。
沈嘉言专挑要害生事,真是可厌可憎!
魏鸾心中暗恨,狠狠瞪了沈嘉言背影一眼。偏巧对面是朝臣公卿,她瞪完沈嘉言后目光微抬,就见盛煜端坐在席间,眉目冷峻,端毅沉稳。仿佛是察觉她的偷窥,盛煜眉头微动,抬头似要望这边瞧过来。
魏鸾心头微跳,赶紧埋头吃糕点。
……
宫宴盛大,热闹了许久方散。
品级低些的官员女眷们谢恩拜辞,章皇后按着惯例,留了身份贵重的到北苑去赏雪景,算是同沐皇恩。离了太液池摇曳的水波,女官内侍们引着众人往北苑走,章皇后和淑妃各自被簇拥着,乘了肩舆缓行。
淑妃出自名门,其父与时从道交情极深,也是前朝名望盛隆之人。
永穆帝当初娶她是为笼络老臣之心,颇为爱护。她生得丰腴美艳,膝下有梁王周令躬和玉容公主周华音,行事温婉大方,进退有度,便是在章太后和章皇后的两重压制下,也能从容应付,在永穆帝心中得一席之地,至今仍得盛宠。
今日她盛装出席,眉心点缀殷红的宝石,风华万千。
朝中有随先帝南征北战而立下从龙之功的新贵,亦有根基深厚家学传承的前朝旧臣,永穆帝承袭父志,有意造个文成武就的升平盛世,这些年苦心维系着新旧两拨人,不偏不倚。
如今女眷入宫,在皇后与淑妃之间,亦各有偏向。
魏鸾自然是在章皇后身边的,与母亲章氏、两位章家舅母一道,陪伴在章皇后左右。
北苑里积雪堆深,林木萧疏。
此处地势颇高,琉璃殿宇披雪映日,登台时能眺望远近景致,是散心的好地方。
周骊音久在宫中,知道哪里是最适宜观景的,瞅着章皇后被众位女眷围着奉承,腾不出精神管束她,便拽着魏鸾的袖子悄悄跑出来,到最北边的凝和楼去——那里地势最高,不是闲人能轻易踏足之地,比在这儿有趣。
魏鸾犟不过她,只好留随行的染冬在此,免得章皇后问及。
表姐妹俩一路往北走,临近凝和楼时,游廊拐角处却闪出个人影。
竟是太子周令渊。
他以东宫身份出席宫宴,穿得颇为隆重,身上是绛纱单衣的公服,腰间佩金缕鞶囊,头顶戴了黑底镂金的远游冠,虽没带半个随从,那身尊贵却仍令人瞩目。周遭空旷安静,他撇下永穆帝和众臣孤身到此,显然是算准了两人的行踪守株待兔的。
魏鸾未料他会出现,脚步不由顿住。
就连周骊音都面露诧色,疑惑道:“皇兄怎么在这里?”
周令渊瞥了她一眼,将目光定在魏鸾身上。
“我有话问鸾鸾。”他说。
周骊音岂能猜不到他孤身在此拦路的打算?有些警惕地侧身挡住魏鸾。
周令渊面露不悦,“就几句话而已,问清楚就走。你别担心,就算母后知道了问起来,也是我去交代。长宁——”他瞧向自家妹妹,语气仿佛命令,“你先去凝和楼等着。”
他甚少以这种语气跟周骊音说话。
这些年里,周令渊将魏鸾放在掌心呵护宠爱,对唯一的妹妹也是呵宠备至。
如今既拿出命令的姿态,显然是不容劝说。
魏鸾心知不妙,对上周令渊那双眼睛时,不安地揪紧衣袖,脑海里霎时浮现出上回盛煜得知她曾与周令渊在蓬莱殿见面后的不悦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