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厌一瞬以为是听误了。
暗暗思忖,不解尹婵话里之意,但看她面含期待,蒲扇似的眼睫轻眨,仿佛只等自己的一个回答。
她美到不可方物,笑与恼皆是恩赐。
曾经谢厌无时无刻不渴求她睨下一眼,好让长在荒沟的野草,也能和旁的草木一样,得到太阳的垂怜。而现在,她毫无保留地凝视自己,只有自己。
那双眼正全心全意为他停留。
尽管她的话里,带着谢厌听不懂的欺骗。
她在诱骗自己吗?
可他有什么地方值得尹婵煞费心思。
谢厌摇了摇头,又禁不住地去想,若有朝一日,他欲壑难填,尹婵功不可没。
但至那时,不知她是否还愿意施与一束光照的恩赐。
仅是一想,谢厌的胸口便连连起伏,不得不将手按在膝头,五指牢牢攥紧,用以阻塞快要沉不住的情绪。
他隐约意识到了什么。
但这事发生得无厘头,尹婵以往从未有过这般行径。
他一时竟不知所措,喉间微滚,张了张口,眼神丝毫舍不得离开尹婵,半晌,沉沉道:“……不知。”
尹婵先是有些心虚,而后想谢厌既然不知道,为何要苦扰心神。
她略带紧张地捏了捏手,垂眸,轻轻舔了下唇。
把沾有血迹的那只胳膊放上小圆桌,绸裙袖口的点点红斑已经凝干,近嗅,会有咸涩难闻的血腥气。
“就是这里。”尹婵盯着谢厌的眼睛说。
面前一眼便分明的“伤口”,实在叫谢厌错愕。
再看貌似镇定自若的尹婵,却又被招引了神志一般,不争气地收紧手,心神被勾得摇曳。
谢厌仿佛与她生出一股诡异又别样的灵犀。
她是自欺欺人。
他是饮鸩止渴。
谢厌直勾勾盯住尹婵的腕间。
从斑驳的猩红血迹,到用眼神寸寸抚摸她温玉柔软的素手,未经察觉自己已目光迷离,痴痴地开口:“疼吗?”
话落的同时,两人均是微微一怔。
尹婵没想到他会轻信自己的话,但却更好,不用想方设法再行解释。
既已作了这个谎,旁的念头都成徒劳。
余光轻轻瞥过凝血的袖口,再多的羞于启齿都不得不化为烟散。尹婵抬起了眼帘,含着难为情的羞赧瞧他,启唇,低低地说:“疼……”
她清楚看见谢厌搁在桌上的指尖蜷了一下,乌黑眼珠蓄着不见底的深渊,浓稠晦暗。
尹婵说不出此时在心口踊跃的欢喜,是因他信了谎言,还是他为自己生了难言的情悸。
但尹婵知道,不管为着什么,她眼下,都应让这桩假事变得更真切。
为此,她避过谢厌幽深的眸子,悄悄瞥看周围。
一个羞人的念头神不知鬼不觉地抬起了头。
“公子。”尹婵唤他。
突然的出声,断了谢厌神思。
他立马收回端详那方虚无伤口的目光,而见尹婵不知何时伏在紫檀蝙蝠纹桌上,纤长柔白的手指托腮,抬眸望着自己。
短短的圆桌盛不下谢厌狂跳的心。
他尽量让自己神色如常,可尹婵偏偏不如他所愿。
伏桌以至看向谢厌时,便不得不努力掀起眼帘。
乌黑盈亮的瞳仁蓄着不知从哪找来的无辜,蒙起湿漉漉的水雾,眼睫也扑簌,变成一只猫儿,正勾着爪子挠他。
尹婵就这样静静伏着看他,谢厌快疯了,坐不住,只想起身绕着桌踱步。
何以见她露出这等乖软之态。
那发髻梳得极美,点缀丁香紫的簪环,其余没挽的发打成两股空辫垂胸,她一伏桌,随着动作散落肩头,青丝将谢厌全部的理智带走。
尹婵究竟想做什么?
明知她骗自己,却巴不得她再多骗几句。
谢厌不怕她的欺骗,唯独恐惧在这样带着引诱的哄骗中,自己会如痴如醉、禁不住泄露出真实的模样。
他还没做好准备,让尹婵窥见自己卑劣鄙陋且令人作呕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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