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婵岂知谢厌已因她小小的动作,神思不属。
她就着伏桌的姿势眼巴巴看他,心里斟酌好了字眼,皱眉道:“公子,伤口作痛,疼得火辣泛痒,还渗着血丝,可如何是好?”
谢厌艰涩开口:“我帮你看看。”
“不要。”尹婵撇嘴拒绝。
沾血的袖摆放在短桌间,也不动,任手腕那处反复迎接谢厌的盯视。尹婵轻轻叹气,无奈地低声,“我这般伤势,在公子眼中,恐怕只是骄纵的玩笑。”
“不。”
谢厌猝然摇头,冲口而出。
尹婵托着腮的指尖抖了下:“那是什么?”
谢厌说不出口。
她若受伤,于他,是在心口剜了一刀。
可这种话未免让长在深闺的尹婵害怕。
谢厌选择闭口不言,只出神痴痴盯着那处血迹。
尹婵早知他与花言巧语无甚干系,措好的言辞复在心里斟酌一番,想起莲塘对面的旧院,自顾说道:“公子可还记得离京来原州的一路。”
谢厌怎会遗忘。
那是万金难得的一段过往。
在这时日,他带走了属于他的太阳,藏在唯独自己能窥见的地方。
但她为何突然提起这事,谢厌搭在膝头的手忽的收紧。
眸光犹疑时,便见她轻轻启唇,极其平静、却又极其残忍地撕开了谢厌的心事:“原州一路,但逢落宿,公子便守在一旁,是也不是?”
一面听她说着,往日之事蜂拥而至。
谢厌呼吸一凝。
不待他回想细处,尹婵带着些狼狈地偏过头。
手捂飞红的脸,那里烫极,指尖一碰都在发热。
便忍不住往地面盯去,借以转移视线。想想后,咬了下牙,用故作轻松的声音说:“可我此番受伤,见了血,神思惶惶,夜里怕做噩梦,公子可否同往日那般……”
话未道尽,意已明了。
谢厌仿佛懂了什么:“好,我近日不住莲塘对面的旧院。”
尹婵眼睛倏地亮了,隐晦的言辞一下子便被谢厌猜中,他应得轻而易举,让尹婵不禁觉得,提前布好的那些准备,原来都是无用之功。
这下好,如楚楚所说,谢厌便不会总想幼时的事,每每噩梦了。
虽说这话难为情,但目的却成。
尹婵心安了几分,却听谢厌平静道:“昨夜已探过,上方屋脊墙瓦甚好,我夜间便宿在屋顶,莫怕。”
雀跃的心跳沉入谷底,尹婵紧蹙眉梢:“……”
他甚至以为她不懂,伸手指了指屋顶。
尹婵脑子混沌,拢眉,被他这句话气得左右四处皆难受,索性起身,美眸圆睁,匪夷所思道:“公子不睡那院,是有意守在屋顶?”
谢厌如实点头,不明白尹婵为何事动怒。
他指腹不安地捏了捏虎口,跟着站起,正待询问,张口前忽的停顿一息,后知后觉尹婵似乎忘记了正在哄骗自己。
袖口上斑斑点点的“伤”,被她全部遗忘。
她竟抬起了手,双手交握攥在面前,手指骨节捏得发白,哪有半分受伤之态。
谢厌眼眸不由得黯然,皱起眉,牢牢盯住那凝着血的衣袖。
暖阳穿过窗棂,将堂屋照得通亮,凭他所有神情,皆无所藏匿。被一个人心无旁骛地看着,尹婵怎能不察觉,可她已叫谢厌恼得无暇去想、他黯淡的眼眸夹杂着什么样的情绪。
她攥着手安静站在紫檀圆桌旁,像受极了委屈又不甘,鼻尖一酸,突然道:“别看了。”
但谢厌一双乌雀,依旧着魔般的停滞着。
尹婵生出绵绵的挫败和无力感,急红了眼眶,咬着唇将手伸出去,不管不顾地放在他眼前。
血迹凝干,腥涩在两人间幽幽徘徊。
尹婵恨不能扒开他深邃的瞳仁,看清里面暗藏着什么奇奇怪怪的心思。
心扉乱不可言,她唇齿轻颤,想也不想便恼道:“伤是假的,没有血,公子分明看得真切,何故还哄着我做戏?”
穿堂风过,窗户轻轻嘎吱一声。
谢厌眉梢蹙起,犹如惊雷响彻耳畔。
“别生气。”漆黑的眸子一沉再沉,谢厌本就战栗的呼吸,在尹婵恼他之际便已错乱不堪,此刻更唯恐她不快,喉结微滚,耐不住地上前,却只能干巴巴道,“我不是哄着你做戏。”
于此事,何来哄,何来的戏?
尹婵不管对他做什么事情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故而那哄骗伤口在他眼中算不得做假。
既是真的,自己又有什么戏可做?
谢厌连忙措好言辞,想解释给她听,无奈每每面对尹婵总会不中用,好不容易想清楚该怎么说后,一低头,却看见尹婵眼睫上摇摇欲坠的泪花。
像是委屈至极,眼眶深红,羞和恼一拥而上,把她团团包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