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镇远侯府……
“双双姐,小兔,交子时啦,回来吃饺子哟!”
忽然,街心里响起板牙的叫声。
“哎!”雷寅双脆脆地答应一声,却并没有急着跳下屋脊,而是扭头看着已经从她膝上抬起头来的小兔。“好点了吗?”她问。
小兔摇摇头,“再坐会儿。”
他用力握紧她的手,默默看着小镇夜空中,那爆竹从一星两点,渐渐变成此起彼伏的一片炸响。
辞旧迎新的爆竹声里,哪怕此时起了风,哪怕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花,江苇青却觉得,两世以来,这才是他人生中最为完整的一刻——和想在一起的人,静静地坐在一起,仿佛能够就这么坐到地老天荒一般……
作者有话要说:
☆、第60章 ·捉贼
第五十四章·捉贼
雷爹和花姐都不欲大办他们的婚事,便是板牙奶奶坚持,也不过只请了老街上来往密切的几家街坊邻居而已。等正月十三那天,宋家老爷子带着孙辈们躲到宋家别庄上时,雷爹和花姐的亲事早已经结成了。
当天宋老爷子就提着贺礼登了门,瞪着双眼怒道:“这么大的事怎么都不事先说一声儿?怎的,不拿我们两家当通家之好了怎的?!”又冲姚爷怒道:“别人削尖了脑袋想往我家里钻,你们倒好,老二这一升官,你们倒不打算认我这老朋友了怎的?!”
却原来,那年宋老爷子好不容易同意放二老爷下场一试,他原以为儿子必不会中的,不想宋二老爷竟中了,虽说差一点点就要滑到三甲榜上,到底仍是个进士老爷。然后二老爷就被分到某个小县里做了一县主簿。所谓“时势造就英雄”,宋家老爷子虽不认为儿子有什么才学,二老爷却正如王朗所说,确实有些才干的。任着主簿的当年,那县里就逢着山洪,偏县令老爷叫那山洪卷走了,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宋家二老爷站出来顶了县令之职,组织上下一心救灾。事后因功升迁,他便顶了那殉职的县令。如此太平了一年不到,不想去岁辖下又闹起水灾。那年山洪过后,二老爷积极督促乡民兴修水利,因此,周围的州县都再次遭了灾,唯独他辖下的县里安然无恙。两厢里一对比,立时便显出二老爷的政绩来,因此年底时,吏部一纸调令,将二老爷调去任了户部主事一职。虽是从六品,升官有限,到底是京官了。
小小的徐县何时出过这样的“高官”,因此,这升官的消息随着年前最后一份邸报传到县城后,宋家这个年就不曾过得安生。宋老太爷原就是个狷介性情,哪里肯应酬那些听到消息跑来溜须拍马的人,都等不得过完元宵节,便打点行装,带着孙儿孙女们来别庄里躲清闲了。
说起二老爷,老爷子的语气里虽然还是充满了不屑,那不屑里却多少透出点隐约的自豪来。只是,老爷子一辈子“高瞻远瞩”惯了,如今在他眼里不成器的儿子居然成了京官,这不禁叫老爷子很是一阵忧国忧民,生怕自家“才能有限”的儿子误了国事,负了皇恩……
他跟姚爷抱怨着种种担忧时,宋大和宋三已经围着雷寅双等人,把家里最近的热闹给众人都说了一遍。宋大带着兴奋嚷嚷道:“我大伯已经派人进京收房子去了,我娘说,等开春路上好走了,我们一家就都要进京去。”
“收房子?”小静一阵好奇,“你家在京里有房子?”
宋三笑道:“当年迁都的时候,我爷爷应着朝廷的号召在京都置了所宅子的。只是我家又没个人在京里,那房子不过是一直租给别人住着罢了。那时候我奶奶还在,总说我爷爷这是乱花钱,却再想不到如今竟用上了。听说如今京里是寸土寸金,想在京都置产极不容易的。”
说着,她一扭身,扑过去抱住雷寅双的胳膊,蹭着她的胳膊不舍道:“我既想着京城的热闹,可又舍不得姐姐们。要是姐姐们能跟我们一起进京就好了。”
宋二姑娘坐在一旁,带着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高高在上,看了她妹妹一眼,又看看三姐等人。
如今随着年岁渐长,三姐的脾气也再不像小时候那般犀利暴躁了,便是宋二姑娘的眼神叫她心里起了毛,到底隐忍了不曾说什么失礼的话。
等宋家人走后,雷寅双一阵奇怪,问着三姐和小静,“今儿宋二的眼怎么不围着健哥儿打转了?”
三姐和小静对视一眼,都笑了起来。
虽说宋二姑娘宋欣瑜跟雷寅双同龄,过了年不过才十二岁。可雷寅双跟她一比,简直就是个孩子。这会儿雷寅双的眼里才开始意识到一点男女的分别,那宋二姑娘却早已经知道操心起自己的婚嫁大事了。
要说这宋二姑娘,因着出身的关系,自小想法就多。且她又深受她那姨娘的影响,深深认同着她姨娘所谓“女人家虽不能挑自己的出身,却可以借由婚事改变身份地位”的想法,因此,虽然她年纪尚幼,却已经知道该如何替自己的未来谋划了,一双慧眼更是早早就带上了称砣,悄悄衡量着身边出现的各色儿郎们。
一开始,当李健和小兔出现在她的眼前时,两人的小模样确实曾叫二姑娘动了动心肠的,可她姨娘还有另一句至理名言:“种桃儿不如摘桃儿。”便是冲着二人那上不得台面的出身,就足以叫她压抑下那颗“知慕少艾”的□□了。直到去年秋天,李健以十四岁的幼龄考中秀才……
宋二姑娘从小就知道,以她这庶出的身份,将来是没办法跟嫡出的三妹妹比肩的,她的婚事最大的可能,就是跟乡绅家里同样庶出的子弟相匹配。便是她运气好,最多也不过嫁个秀才公就到头了,再往上,只怕人家要挑剔她的出身的。如今出来个李健,却是桃儿才刚刚结成,还尚未有人来摘取。最妙的是,近两年来,她爷爷对李健等鸭脚巷的孩子们都有着半师之恩,所以她轻易就能从她爷爷那里知道,李健和小兔都是前途无量的少年,只不过小兔一直无心仕途,不像李健那般“求上进”,而且她爷爷更是断言,这李健将来的成就,断不会低于她那“因一时侥幸才得来个县令之位”的父亲。
经过一番认真考量,便是有点遗憾的是,李健的模样到底不如雷小兔可人,宋二姑娘仍是决定要伸手去摘了那桃儿。只是,宋二姑娘自恃已是官家女儿,自不可能降低身份去俯就一个客栈少东家的,因此她对李健的态度,却是极具技巧的、于悄然无形中慢慢地改变着——若说她之前在李健面前摆着的,是种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风姿,那么如今她则是一种“虽有些距离,但你若有心,只要努一点力,也未尝不可摘取”的风中百合般的欲拒还迎。
只是,她这姿态尚未能够摆出个效果,京里就忽然传来消息,说她父亲竟升官了,且还是京官……原听惯了祖父的贬词,一直相信着父亲必定要终老于县令任上的二姑娘这才惊觉到,原来自家正走在上升的路上,那京里还有一片广阔的天地在等着她……于是,跟着祖父再次回到江河镇上时,二姑娘便又悄悄变身回原来那朵凛然不可侵犯的“高岭之花”了。
要说鸭脚巷里,除了憨直的小老虎外,几乎人人都是人精。宋二姑娘的这点心路变化,她自以为无人知晓,却不知道早落进了小静等人的眼里。只是,如今小静对自己执着淑女的最高标准,轻易再不肯说别人一句是非的,也约束着三姐不许她再像之前那般口吐恶言,因此,当雷寅双那般问起时,她和三姐都只笑而不答。
不过雷寅双也不是个真傻的,回头托着腮默默思量了一会儿,她大概也就摸清了二姑娘的想法。
其实一直以来,雷寅双对众人所鄙视的“妾”都并没什么恶感。她曾跟小兔说:“真正的罪魁祸首是纳妾的男人,干嘛一个个不指责那个男人,倒来为难一个没办法替自己做主的女人?”因此,对于“妾生子”的二姑娘,其实她心里多少也是抱着点同情的——毕竟二姑娘落到如今这不上不下的尴尬境地,并不是二姑娘本身的责任,不过是她的出身带来的“原罪”而已——可话说回来,便是二姑娘再可怜,她也没个权利把被雷寅双视若亲兄长的李健当盘菜似地挑捡着。小老虎自来就护短,如今想明白宋二的心思,她能高兴才怪!也亏得她不知道二姑娘在心里也曾琢磨过小兔的,不过因着小兔的“不求上进”才没生出别的心思,不然,总认为小兔没个自卫能力的小老虎,还不知道要怎么为她的小兔弟弟出头呢!
宋二姑娘的那点想头,在鸭脚巷众人眼里就是个笑话,但谁都不曾因此而疏远了宋家。毕竟他们有意交结的,是宋家爽朗没心眼儿的宋大郎和那玲珑剔透的宋三儿,以及那多才多艺又风趣幽默的宋家老太爷。
宋家人来到江河镇时,正是正月十三。所谓“十三上灯,十八落灯”,便是江河镇前后不过两条街,仍是煞有介事地摆出个灯市来——其实也就是镇上人家自娱自乐,各自在门前扎个花灯争个彩头罢了,和城里那正而八经的灯市自是不能比的。
但对于宋家人来说,这却是极有野趣的一件事。听着鸭脚巷的孩子们宣传镇子上的灯市,宋家从老到小,人人都起了兴味,于是天刚擦黑,从宋家老太爷起,竟是人手一盏自己画的花灯,全都聚集到了龙川客栈门前。
宋家人的灯,是庄子上养的篾匠扎的,那画则是宋家太爷画的,因此一拿出手,那份不同俗物的雅致,立时叫雷寅双等人亮了眼。至于雷寅双他们的灯,则和镇子上的孩子们一样,全都是自己动的手。比如小老虎的老虎灯和小兔的兔子灯,便是小兔亲手扎的骨架,雷寅双给糊的纸。若不是那老虎灯头上有个王字,以及那兔灯上贴着对红眼睛,说他俩扎的是两只老鼠怕也有人肯信的。
雷寅双眼馋着三姑娘手上那猫戏彩蝶的素纸灯笼,三姑娘却眼馋着雷寅双手里那只被她糊得花花绿绿的老虎(鼠)灯。于是二人一阵嘀咕,便各自交换了手里的灯。然后两人便手拉着手儿地在前头领着路,带着后面一串的人马,沿着老街往庙前街上去走百病了。
一路走着,雷寅双一边跟宋三说笑着。那宋三儿回头看看一直默不作声跟在她俩身后的小兔,叹着气对雷寅双道:“只怕今年再看不到你俩扮金童玉女了。”
这是江河镇的旧俗,二月十九观音生日时,江河镇里会有个抬观音的仪式——便是抬着观音大士像游镇一周求个平安。
照着旧例,乡邻们还会在镇子上挑出两个清秀童子扮了观音大士前的金童玉女。小兔来的那一年已经过了端午,自是没赶上抬观音的日子,但第二年,镇上的女人们全都不约而同地将他推举为玉女的人选。小兔哪里肯依,百般倔强后,还是里正老爹想到关键处,忽悠着玩心正盛的雷寅双上去扮了金童,小兔这才委委屈屈地扮成个玉女。偏他俩那个年纪时,原就生得有点颠倒了,这扮相一出来,竟是人人都说他们就是活脱脱的金童玉女——虽然扮金童的那个其实是个女孩,扮玉女的那个倒是个男孩……这般一扮,二人就连着扮了两年的金童玉女。今年小兔早早就对小老虎咬死了牙,说是打死再不肯上去了。雷寅双则因连着扮了两年的金童,她也有点玩腻了,便答应了小兔,谁来忽悠也不理。
雷寅双这般说时,宋三儿立时就笑开了,拿手刮着脸羞她道:“你还好意思说,你那话再算不得准的!去年你也这么答应小兔来着,可人家拿什么新鲜主意一忽悠,你可不是又心动了?”又回头笑话着小兔道:“小兔哥哥也是,去年也咬死了牙说打死不上去的,结果你一点头,他不也乖乖跟着上去了?”
“今年真打死不上去了,”雷寅双道,“我都十二了,再上去要惹人笑话的。”
宋大在后面听到,便笑话着她道:“奇了,你居然也怕人笑话?我还当你脸皮厚得能跑马了呢!”
雷寅双一听,立时把那精致的灯笼往宋三儿手里一塞,挽着衣袖就要去找宋大的麻烦。
宋大哈哈笑着拔脚就跑,却不想跟路边的一个少年人撞在了一处。
少年人冲宋大喝了声:“看着点!”
宋大自知自己有错在先,忙冲那少年抱歉地笑了笑,道歉的话还尚未出口,那少年已经急匆匆地转了身。
宋大原还不以为意,只当他有什么急事,小兔却是忽地眉头一拧,蓦地上前一把捉住那少年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