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琴闭上了眼睛。疲倦如同潮水般淹没而来,比起这些更让人不安的是肚子里的那个孩子,每次检查医生都会忧心忡忡的建议她好好休养,不要操心其他事,这个孩子的情况并不如人意,尽管如此,他还活着。
这个孩子——她和“他”的孩子。
呼吸急促了起来。美琴睁开眼睛,玉子还没睡着,有些惊讶的看着她。点灯吧,她不动声色的说,玉子只好起身点亮了纸灯,扶着她坐起来,把那本不知看过多少次的日记拿给她。
如果一开始就杀了他该多好。
这样懊恼悔恨的念头不知出现过多少次,随之而来的,是肚子里存在的另一个不堪的证据。她好似被一刀分成了两半,半身陷在身为母亲的本能之中,半身却陷在疯狂迷乱的羞耻和憎恨之中!
让这个孩子死了,那个男人会痛苦得发狂吧!
那个卑劣不堪的男人蒙骗了她,才会有了这个不该出生的孩子!这个孩子从一开始就不是他们所期待的,不是她期待的,而是欺骗和憎恨的怪物——难道不是么,那个不知何处而来的鬼魂,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夺走了一切,口口声声说着他是鼬的父亲——
美琴心底忍不住生出说不出的厌恶和快意,摩挲着脆薄的纸页上不再清晰的字迹。她的视线定定落在那里,仿佛呆怔般的出神,眼底渐渐染上血一般的红。玉子担忧的望着她抚着孩子的手痉挛般颤抖起来,低声道:“夫人……”
“不行……”她用力咬住下唇,神情苍白,恨得几乎发狂,痛苦得几乎发狂,声音颤抖:“我做不到……我……我做不到……”
是她的孩子。
她那么期盼的孩子,不管如何,那都是她的骨中骨,血中血。在她的身体里一点点长大的孩子,连一天都没见过这个世界,没有见过她,幼小无辜的孩子。
“夫人……冷静一点,冷静一点。”玉子焦急的安慰她:“是哪里不舒服么?快告诉我……”
玉子坐在医院的长廊上,看着那个男人由远而近,连忙站起来。
惨淡的灯光下,他们仅仅只是交换了一个眼神,错肩而过。男人迟疑的站在门边,不知过了多久,才握上门把,轻轻走进去。
“野乃宇。”
那是个陌生的名字。玉子抬起头,眼睛微微湿润。
天善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从她身边经过,走进病房。没过多久,天善就出来了,体贴的关上了门。
“她有小产的征兆。”在办公室里,天善把病历递了过来,斯文沉静的表情被阴沉取代,双手十指交握,抵着下巴,嘲弄道:“真是没用的男人啊,连这么简单的小事都无法处理……这么关键的时候,我可不想出什么纰漏。哦,对了,这个给你。”
天善打开抽屉,野乃宇惊讶的从他手中接过来。
“兜的照片……谢谢。”她想道谢,声音控制不住地发抖,天善冷静的看着她好一会儿,才道:“别带走,放在我这里就好。等到团藏消失的那天,你再把那个孩子带走吧。”
“嗯。”野乃宇含泪笑了笑:“不会很久了……在这之前,不要告诉他我的事,给你添麻烦了。”
天善没再说什么。
所谓秘密,有两个人知道都嫌太多。他就是这样小心翼翼的男人,收养兜这种事情已经是一个难能的破例。虽然很不合时宜,野乃宇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神色黯淡下来,低声道:“虽然你可能不需要……天善,别太相信他了,小心自己的安危。”
“能让你说出这种话,真是让人吃惊呢。不过,我和你不同,我可是至今唯一能从根部全身而退的。你有空担心我,不如小心自己吧。忍术不行,其他也马马虎虎,万一那里真的发生什么事,”天善温和的笑容毫无变化:“别发傻啊。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野乃宇摇了摇头:“我不会有事的。”
过去曾经在根部呆过一段时间,说是全身而退,也不能这么形容。他毕竟还是付出了代价,借由假死和忍术改动了面目,重新开始了新的人生。从头开始学习忍术,学习如何成为医疗忍者,耐心的等待时机。
时机很快要到来了。
“请进。”天善正襟危坐,神情完全变了个人,野乃宇知趣的拿着病理报告站起来。走廊上空无一人,毕竟是深夜,她走进病房之中,美琴还没醒来,她小心翼翼的在旁边坐下来,闭上眼睛,脑海里那张照片清晰的浮现。
值得的。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为了那样的未来,不必小心翼翼活着,能够回到孤儿院,能够和兜一起生活的未来,如今所作的一切都是值得的。天善有天善的目标,她有她的目标,而那个男人也有他自己的目的。
把这一切都拧紧在手中的宇智波富岳,给她最后的交易就是照顾妻子直到那个孩子出生。也许还要等个半年,他是这么说的,轻描淡写,却又有着让人无法不信服的力量——似乎越来越不耐烦绕圈子和遮掩什么的男人,就如同踏火而行般的行事着。
野乃宇睁开眼睛,吃惊的转过头。
那双凌厉的黑眸之中,不掩饰的泄露了焦躁和阴郁怒气。
他没有在意旁人,似乎这里只剩下病床上的女人。她憔悴而虚弱,苍白秀丽的脸庞静静垂在那里,仿佛……仿佛已经死去的花。
但那不是花。
那也是宇智波。宇智波是火,无论多么温柔的沉静的明朗的,最后都会成为骄傲炽烈的火焰,在燃尽一切之前,燃尽了自身。
“玉子……”美琴微微抬起脸,对身边不自觉的露出保护般姿态的野乃宇笑了:“出去吧。”
那绝不是让人安心的笑容。
陌生而遥远,遥远的他们根本无法触及,那是一片漆黑无尽的绝望,浓烈而绝望。
他心底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