袭暗赶回宫中时,百里会已是昏迷不醒,蝶儿担忧的站在一侧,屋内的寒冰仍透着无限的凉意。
男子拿起一旁的湿巾轻拭着她的额头,一脸祥和,似是睡着了般。
袭暗抱起百里会,走出寝宫,宫门外,软轿早就在一处候着,地上,跪着文武百官。
“皇上……”。
袭暗将女子放到软轿之上,“朕此去皇陵,最晚不过三天,你们起身吧”。
“是,”几人凑至一处,虽是犹疑,却不敢多言。
男子上轿,将沉睡中的百里会小心的抱到身上,“会儿,我同你一起,去那雪山之巅”。
身后的百官一路跟着,直至到达皇陵。
南朝历代君王皆葬于此,半圆形的墓穴,旁边环着两排守卫,见到袭暗,均一一下跪,“参见皇上”。
男子抱着百里会下轿,一路拾阶而上,只要过了这皇陵,对面,就是那桃花之源。
“皇上……”,身后,百官再度齐跪,恭送天子打开那尘封之门,
袭暗一身明黄,在早起的晨光中,犹显绚烂。碎色的金黄,打在男子精绣的龙纹图案之上,熠熠生辉。
怀中的女子,浓密的睫毛半合着,素净的小脸,此时丝毫不施粉黛,透着一股苍白。
皇陵之外,苍郁的松柏参天而起,说不出,道不尽的肃穆。
袭暗身形一动,抱着百里会走进皇陵。
巨大的石门,在身后轰的一声关启,阻挡了外界的人气,一股透心彻骨的寒意,铺天盖地而来。
四周的石壁之上,垂挂着一盏盏纱灯,中央是一个巨大的寒池,临空架在上方的,是南朝历代君王的冰棺。
袭暗抱着女子绕过寒池,来到一处用冰雕刻而成的床榻之上。
一层层的雾气齐聚而起,在上方,氤氲成一片。
男子将她放到冰床之上,四周的寒气汇集至一处,慢慢袭入女子的体内。
身下,那透明般的冰凉,一一反射出袭暗那满面的忧虑,以及,毫无掩饰的,心痛如麻。
出来之时,男子特地帮她换了一件白色的雪纺纱,那是,最适合她的颜色。
百里会仿佛跟着那草原之鹰走了许久,忽的,身后一股巨大的引力,将自己拉了回去。
还未来的及在梦中转身,女子便无力的睁开了眼。
一堵高大的身影遮住自己半边身子,袭暗背对自己而立,身形挺拔,望向前方。
“袭暗……”,百里会轻唤出口,双手撑在两侧,坐了起来。
男子欣慰的转身,脸上溢满喜悦之色,“会儿,你醒了”。
百里会望向四处,惧怕的蜷了蜷身子,“这是哪?”
“是皇陵,”袭暗在她身侧坐定,望着那悬挂而起的冰棺,“这儿的寒冰,经久不化,用来护我先祖的龙体。”
“会儿,”男子伸出一手,轻轻的在她颊边摩娑着,“我们去那雪山之巅,这病,怕是医治不得,唯一的办法便是,借助那边四季阴寒的气候,使它不再发作”。
“雪山之巅?”百里会紧咬下唇,低下了头,“袭暗。我们真的去得了么?”
女子幽幽的抬眸,似水翦瞳中,却是泛着无限的涩意,嘴轻开,随着再度发问,眼角的泪便滑落了下来,“暗,我们真的走的了么?”
“会儿,”袭暗怔忡的望着女子,“你怎么了,不相信我么?”
百里会轻摇了摇头,伏在他的胸前,“不是不信,而是,我好不安”。
袭暗嘴角轻勾,一手揽上女子的肩,“别怕,有我呢”。
“袭暗,你走了,这江山怎么办?”百里会并未抬头,闷闷的出声。
“会儿,不要问,就让我,自私一回吧,等到天一暗,我们马上就走。”男子将脸轻靠在她的发上,一手执起她的葇荑,放在掌心。
百里会不再言语,只是点了点头,心里,却是极度不安。
两人紧靠在一处,袭暗想着,今生,便可以日日相守,如此相拥。
而百里会想的却是,这,怕是最后一个拥抱了。
用力的将双手环在男子的腰间,百里会埋在他的胸前,深呼入一口气,好留恋啊,这样的感觉。
小脑袋在他身前轻轻摩娑着,袭暗宠溺的笑着,将女子拥的更紧。
这样的姿势,竟是维持了一天,谁也没有嫌累,谁也没有放下。
“会儿,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走吧,”男子欲起身,却被百里会一下搂住,坐了回去,“暗,让我再抱抱,这样的温暖,我要记住一辈子”。
“又说傻话,今后的一辈子,这都是你的”。袭暗不疑有他,拉起了女子的手。
百里会跟在身后,不觉间,脸上竟是一片冰凉,随着男子的力,走过一道道石路。
两人在一扇门前停住脚步,袭暗伸手一指,“会儿,走过了这道门,我们便自由的”。
百里会抬眸望向男子,似是被感染般,点了点头。
袭暗在一旁的纱灯处,轻轻一旋,那古老的石门便向两旁拉开,拖拖沓沓,带着尖锐的刺耳之声。
待到完全打开,男子才牵起百里会的手,走了出去。
外面,竟就是一片绿荫的草木,整个南朝的天宫,就这样被抛在身后。
不远处,一辆马车早就侯着,天已被拉了下来,只有那繁星,点点缀亮星空。
夜空,被一道流星划破,阻住两人脚步的,是一道温和的女声。
“暗儿……”。
那股不安,消逝了,百里会转身,见是太后。
“母后,”袭暗剑眉挑起,犹疑的望向走近的女子。
“暗儿,你们这是要去哪?”太后上前,站在两人身侧,“告诉母后”。
袭暗一手揽着女子的肩,“我要同会儿一起走”。
百里会望向太后,女子的眸亦定在自己身上,那里,蕴藏着无尽的怜惜,心疼。
“会儿,你真的要同他一起走么?”太后执起她的一手,目光赤诚而坚定。
“母后,我……”,百里会再说不出一句话,侧目瞅向身侧的男子。
“母后,朕去意已决,这次,谁也不能阻止我们,”袭暗对上女子的眼,轻轻点了点头。
太后走向那皇陵处,满面沉痛,“你怎么可以,要不是朝中大臣事先便察觉到蹊跷,通知你父皇赶回京,母后问你,撩下这国无君主的烂摊子,你走的能心安理得么?”
“孩儿已经错过一次,这君王的担子好沉,为什么偏偏就落在我的肩上?如今,又是两者选一,你们还要逼得我放弃自己心爱的女人?母后,我已经放不开了”。袭暗牵起女子的手,“我也不会再放开”。
百里会苦涩的眨了眨眼,月光下的皇城安静祥和,谁能想到,明日是不是血雨腥风,周边国家更是虎视眈眈,恨不能将这繁华之都,吞净噬干了去。
突然,一种感觉好强烈,女子望向那无垠的天际,原来,自己是那么的渺小,隐在这世间,不过是一颗小小的砂粒而已。
可如今,却因为自己,将害得苍生荼尽,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盛世,竟是要毁在自己的手里。
“母后,您别再说了,”袭暗闭上眼,一脸狠绝,他顾不得那么多了。
“暗儿,”太后一脸哀怨,一手指向后方,“这千世霸业,过不得三日,就将被那蛮夷夷为平地,如今,你父皇已经回宫,暂压局势,你竟还是如此执迷不悟”。
“母后,”男子紧闭的双眼忽的睁开,黑遂的眸中,波澜起伏,“父皇可以为了你,放弃整个后宫,为什么我就不行,这皇帝,谁爱当,谁当去”。
“住口,”太后一脸沉痛,满目绝伤,“你竟是本宫的孩儿,对,你也可以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整个后宫,但是……”,女子整了整身形,转而面向那片皇陵,“你不可以为了一个女人,放弃整片江山!”
“哈哈……”,袭暗突的大笑出声,“今日,谁也阻不得我”。
太后身子一僵,狠狠的闭上眼。
男子的去意已决,那般不顾一切,这天下,还有谁能替代的了了?还有谁能,保得住?
百里会望向袭暗,在他的眸中,看见了矛盾,昔日的战神,自然是知道两人一走了之的结果。却仍是执意,难道,真是要踩着千人尸万人骨,过那所谓的幸福生活么?
如今,天已暗,女子真怕,有那么一天,蔓布的鲜血会染满霜天,即使身在另一处,可终究逃不过同一片蓝天。
百里会只觉双眸酸涩,喉间更是哽的难受,一把声音逸不出来,却又不愿吞下。
“袭暗……”。
男子回头,一手敷住女子,轻拍了拍,那样的透彻的眸,分明带着一种讯息,相信我。
百里会眼一闭,那蓄满眼眶的冰凉,便顺着眼角,悄然滑落,“暗,你回去!”
你回去,这一声,音很低,却如敲响的鼓般,声声击在男子的心间。
太后难以置信的回转过身子,紧盯着月影下,女子那孱弱的身形。
“会儿,你说什么?”袭暗不信,再度问出了口。
“我说,你回去……”,百里会微扬起头,深深的,将男子印入心间。
“我不懂……”,袭暗摇了摇头,不能相信。
“母后说的没有错,暗,你是王,怎可以为了我,赔上千万百姓的命?”百里会伸出双手,放在男子的颊边,“暗,我爱的男人,是有担待的王,是南朝人敬重的皇帝,是这片江山的掌权者,更是,山雨来袭之时,那力挡一切的南朝之魂。今生,我是你的后,我便不再遗憾,这样的生活,都不是我们想要的,却,都不是我们能选择的了的”。
女子无声的抽泣着,抚在男子脸上的手,微微发颤,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湿了发,湿了衫。
也湿了,男子的心。
袭暗拉下她的手,将女子紧拥入怀,双手在身后交汇,却是怎么也不肯放手。
“不……,会儿,不要同我讲那么多,我不要听,”男子固执的拥着,一旁的太后见状,禁不住落泪,以锦帕轻轻擦拭着。
“暗……,”百里会伸出双手,攀住男子的后背,他拥的好紧,连气都难以喘上几分。
“暗……”,女子再度轻唤,“你回去,我在雪山之巅上,一样也能天天望见你,我知道,在那遥远的南方,我的夫君,会将南朝发展成为一方之最,同样的星空下,我只需抬头,便能望见,那最亮的一颗,肯定是我繁华的南朝之都”。
百里会轻退开身子,男子却是怎么也不肯松手,头,深深的埋在她的颈间。
“暗,”女子再也抑制不住,哭喊出声,“我们都放手吧,我也不该回来,不该有这牵挂,袭暗,若你执意,你以为我会开心吗?不,不会,以后的每一天,我的生活便如煎熬般,日日噩梦缠身,说我是惑乱,我说是妖孽,说我毁了这个南朝。”最后的几字,带着歇斯底里的哭吼,百里会双手掩面,哭泣的声音,凄凄艾艾。
男子倒退着几步,却是望向了那一处的太后,“母后,难道,想过一个平常人的生活,是那样难么?想毫无负担的爱一个人,真是那么难么?我,不懂。”
太后虽是心痛万分,可那回答,却是坚毅万分,“对,除非,你下辈子不再是君王。这,是你的使命,是你抛不得,弃不了的一世责任”。
袭暗呆楞在远处,忽的抬头,仰天长啸,双膝狠狠跪了下去,两手,紧握成拳。
袭暗,对不起,我不能同你相守一生。若我留下,只能让你看着我,一天天憔悴下去,直到,我死。
我不要,我也好怕,我若死了,便再也不能想你,再也不能,记得你的样子,再也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