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接了水喝,呦呦则在炕桌对面的炕沿上坐下,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说:“不过您也知道我们两家事,我只能礼貌待她,亲近,怕是亲近不起来了。”
“能平常对待就很好了,不强求不强求。”太皇太后喝了两口茶就放下了,“你在家做什么呢?哀家听皇帝说,那个什么什么面,你研究出来的?”
“啊,是。”呦呦羞涩的点点头,“就是无意间发现的,算不上研究。”说着从果盘里拿了一个橘子,揉了揉,掰开递给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接过来吃了一瓣,“不用谦虚,皇上跟哀家说了,说是非常有用的东西。”
呦呦点头,把之前去方便面工厂考察的情况给太皇太后介绍了,“虽然平时在军营用不到,但是因为能储存的时间久,最好放在急行军的包裹里,遇到突发情况也不至于仓皇。”
就想萧沐仁上次的情况,若不是他马背上的袋子里装了方便面,恐怕也不会坚持那么久。
说着说着就到了午饭时间,太皇太后虽然身份尊贵,可是生活倒是十分简单,午膳也就四冷盘八热盘四样点心两样主食另有两种例汤,就这样还是因为中午多了呦呦、莱雅、辰轩三个孩子才这么多的。
“平时要少一半呢。”黄姑姑说。
莱雅立刻站起来对太皇太后行礼,呦呦慢了半拍,也站起来道谢,辰轩还小,懵懵懂懂地不明白她们在做什么。
太皇太后摆手,“没那么多客套,坐下吃东西。”等到莱雅和呦呦都坐下了才说:“哀家平时就一个人,吃不得那么多,吃不完又浪费。我大鸿虽然近几年风调雨顺人泰年丰,但是仍然要推行勤俭节约。你们要记得,享受可以,奢侈浪费不可。”
呦呦三个人都用力点头应是,表示记下了。
太皇太后看他们一副严肃正经的样子就笑了,“好了好了,不说了,用膳用完膳让黄姑姑送你们去德阳殿听课。”
然后一桌人就安静地吃午膳。午膳后小憩了片刻,未时三刻刻的时候黄姑姑亲自送了她们三个到德阳殿,到的时候殿里已经坐了不少人了,皇子们和皇亲国戚在前边,一桌一椅,大臣子女只有一个小凳,有的甚至连凳子都没有,虽然说的是大臣子女,可是女子依然不多,只有几位皇上心腹重臣家的女儿,而且,似乎都是适婚年龄的女孩。
呦呦眼珠转了转,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呦呦被黄姑姑安排在了一个不算显眼、但是视野开阔、能十分清楚地看到前面的地方,身边还有一个空位不知道是谁的。
隔了一条过道是她的准嫂子苏晨和大理寺卿的次女——大理寺卿的长女是苏晨的嫂子、苏煜将军的夫人,呦呦悄悄同她们摆摆手打招呼,然后就看到她俩对自己露出一个暧昧的笑容。
呦呦正奇怪呢,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子,她吓了一跳,立刻回头,就看到萧沐仁在自己身边坐了下来,这才知道旁边空着的位子是谁的。
“你们怎么坐这儿了?”呦呦悄声问萧沐仁。
萧沐仁挑挑眉头,刚想开口说“我坐这儿不好吗”,眼角余光就看到皇上的大太监进来了,立刻让呦呦坐好,果然下一瞬就有拉着长音的“皇上驾到——”随后皇上出现在大殿里,身后是福贤王和那位洋人。
众人都从位子上站起来,三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大殿里人虽然多,但是除了一开始撩衣袍的摩擦声,再没有其他声音,连呼吸都轻不可闻。
皇上对众人说了免礼平身,然后给大家介绍跟他进来的那个洋人,“这是西洋来的史密斯,会算术、天文、还有文学等等,我请他来给大家讲一讲关于西洋的事。”说完在正中的宝座上坐下,福贤王坐在一旁的椅子上。
众人起身各自归位坐好站好,呦呦偷偷用余光看了看周围,男孩子们还好一些,这些女孩子们明显不是来听课的呀,一个个地都摆出最优雅的姿态最得体的表情最可爱的笑容,显然是为了皇上来的呀,整个大殿里,好像认真听讲的除了自己,就是过道对面的苏姐姐和大理寺卿的次女赵二小姐。
萧沐仁发觉呦呦在走神,赶忙用胳膊肘碰了碰她,呦呦回过神来,瞪了萧沐仁一眼:碰我做什么?!萧沐仁无奈地摊手,因为不能说话,只能以眼神示意她:皇上在看了。呦呦顺着萧沐仁的视线看过去,正好对视皇上的眼睛,皇上正以不赞同的目光瞪她,她露出一个心虚讨好的笑容,然后立刻端正姿态严肃地听课起来。
这位西洋来的史密斯先生大概四十多岁,金黄色卷曲的头发扎成一束在脑后,胡子一大把也是金色的,身上穿着黑色的牧师袍,胸前挂着十字架,手里一直拿着一本手掌大的书,呦呦猜是一本圣经。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学的大鸿话,半生不熟,跟舌头捋不直似的,每个字儿的音都不准。
此时这位史密斯先生正在宣扬他们信奉的真主耶稣,他说人的一切都是耶稣赐予的,人是被上帝收纳拯救的,并不是基于自身的善行或其他任何的行为,如果不是耶稣做出牺牲将自己钉在了十字架上,人类是不会这么幸福的。
呦呦上一世虽然是学外语的,但是她是坚定的无神论者,优秀而合格的共产主义接班人,因此并不清楚圣经的内容,所以对于圣经只是听说,并不清楚,只能继续听下去。
底下的这些人像听天书一样,不对,其实就是听天书,实在是他的话说的太不清楚,要反应好一会儿才能明白。
讲完一通后,史密斯停下来环视一周大殿,见大家都沉默着,露出一个笑容,继续用捋不直的舌头问:“大家有什么疑问吗?”
大殿里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面面相觑,一直没人说话。皇帝见状,就笑着说让大家不要拘谨,有什么话就问就说,畅所欲言,说出你们的想法,说对了有奖说错了不罚,
大家面面相觑了片刻,大皇子和四皇子同时站了起来,大皇子转头看三四皇子,沉默了一下笑着说:“三弟是弟弟,你先说吧。”
这位三皇子是丽妃的儿子,平时一向喜欢拔尖,对皇后所出的大皇子和二皇子多有不敬,这些都是呦呦平时听萧沐仁和怀宇说的。
三皇子也不谦让,说了一声多谢大哥,就转头问史密斯,“你说人是被上帝拯救的,不是因为自身的善行,所以,你认为的是‘人之初性本恶’?”
“nonono,”史密斯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继续舌头捋不直,“不不不,我们基督说,无论人性善性恶,死后都是要由耶稣做判决,然后上天堂,”史密斯往天上指指,又指指地下,“或者下地狱。”
“你又没见过耶稣,怎么知道耶稣做的判决公正不公正。”呦呦小声嘀咕了一句,然后手肘就被萧沐仁怼了一下,她低下头偷偷吐了吐舌头,结果还是被前头的人听到了,皇上对她招招手,“来来,呦呦,把你刚才说的再说一遍。”
呦呦不可置信地看向皇上,那意思:你说真的?皇上有对她点头,示意快点,萧沐仁也在一旁推他的胳膊,呦呦只好站起来,在过道站定对着皇上先行了一礼,“皇上,我要说错了您可不能罚我。”
皇上笑着点头,“不罚不罚。刚不是说了,说对有奖,说错无罚。”
呦呦点头,就把刚才的话重复了一遍,“况且,善恶并不是那么容易界定的,同样一件事,有的人可能觉得是善,有的人可能觉得是恶,不能单纯以一个人,哦,不,您的耶稣是神,不能以一个神的喜好来界定。”
史密斯先生沉吟了一下,摇头,“对不起,我没有听懂。”
呦呦囧了一下,想了想然后说:“举个例子吧,如果有个人偷盗,您觉得是善是恶?”
“偷盗是大恶,应该下地狱。”史密斯理所当然地说到。
呦呦接着提出另外一个假设,“可如果这个人是为了给母亲治病呢?他家里很穷,他的母亲重病,他偷盗是迫不得已,而且偷的是为富不仁的人,”呦呦怕史密斯不懂什么叫为富不仁,还特意解释了一遍,“就是很有钱但是做坏事的人。这个人虽然偷盗了但是他孝顺母亲,您认为这是善是恶?他该上天堂还是下地狱?”
皇上坐在宝座上,同一旁的福贤王对视一眼,都在眼里看到了惊讶和兴趣。呦呦这个小姑娘,说起来福贤王比皇上了解一点,从五六年前就知道她伶牙俐齿,进了京这几年不怎么接触,听王妃说已经很文静了,没想到还是这么能言善辩。
史密斯沉思着,似乎觉得这是一个难题。见史密斯不再说话,呦呦就看向皇上,“我说完了皇上,能坐下了吗?”
皇上点头,示意她坐下,然后接着问大殿里的人,“还有谁想说什么吗?”
安静了一会儿,大皇子站起来,“父皇,儿臣有话想说。”
皇上点头示意他说。大皇子站出来一步,先回身对呦呦行了一礼,呦呦吓得赶忙站起来还礼,不明白大皇子什么意思。皇上也不明白,问他这是何意。
“父皇,儿臣认为……”大皇子迟疑了一下,皇上能叫她呦呦自己可不能这么称呼,按辈分是表姑,管一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小姑娘叫表姑,他做不到,迟疑了一下后继续说,“儿臣认为花二小姐的话很有道理。一个人是善是恶,不能轻易界定,人的善恶,也不能随意由神来界定。”
说到这里的时候,大皇子看到皇上眼中露出赞赏的目光,知道自己赌对了,“儿臣觉得我们不应该单单看善恶,无论人性本善还是性本恶,作为统治者,我们应该教化百姓,让他们多多向善,少做恶事。”
呦呦在后面心想大皇子果然聪明,比那个三皇子聪明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