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之所以甘冒此险,而不按先前所定之计慢慢蚕食南岵,是因为他想要快!
他没时间……
他要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后悔!
贺喜收回目光,瞥向身侧将领,冷声问道:“狄风之部此时行至何处了?”
那小将答道:“据报已近浔桑,最晚明日便可越境入南岵。”
贺喜微一点头,不再言语,转过身往一旁踱了两步,手指一下下地敲着掌心,脑中闪过那个一身硬气的男子。
不知狄风听闻她要大婚,心境会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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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山安寨,营似月牙,中军抵山。
一路北上至浔桑,夜里的风竟带了丝凉意,略有怡人之感。
山中草间有虫鸣,头顶稀星遍缀天幕,风划耳而过,无战之夜倒让人感到心慌。
狄风盘腿坐于草上,望着远处营中火光渐灭,才渐渐将目光挪至脚下。
草中有零星小花,白中泛黄,显得柔弱不已。
他伸手,摘一朵来,搁在掌中,花瓣湿滑的触感润了他的心。
定定地看着这花,良久才闭了闭眼,手一合,将花瓣握碎。
狄风伸手从怀中掏出那块木牌,手指慢慢沿着那八个字的纂痕划过,而后默然一叹。
她于御前直发至他手中的圣谕,只有一句话——
事出紧急,勿乱。
他随手捻起一根草,在指间搓动着,眉头浅皱,事出紧急……
何事能紧急到让她仓促之间便下大婚之诏?
……勿乱。
她竟想得如此周到,她竟是真的明白他的。
若非那一日拆信后看见这二字,他非疯了不可!
他沉默了十三年,掩藏了十三年,本以为一藏便可一辈子,可他是却高估了他自己!
得知她要大婚,想到从此之后她身旁之位再也不是空着的……他便心如刀绞!
狄风双手撑膝,头低垂着,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一直以来都以为自己不求何事,只愿能助她守这江山,只愿能长留她之身侧!
……可却仍是错了。
他不是不求,他是不敢求。
那一日他领军赴东境前,在景欢殿中,她低声问他,十年来有没有后悔过。
他未答,假装没听见,转身便走,多一刻都不敢留。
其实他后悔。
他后悔十一年前那一夜,她在先帝寝宫中放声痛哭之时,他竟不敢上前一步。
他后悔这十一年间,他竟从不敢开口对她说,其实他后悔。
欢喜十八
邰涗帝京遂阳,天将入秋,宫内已有落叶铺地。
广阳殿外金钟鸣响,整个皇城之内处处可闻。
钟声沉沉,带着余音,自东角楼如水波一样向四方漾开,震颤于无形。
一路南去正是御街,英欢并未乘辇,步子飞快,一身朝服重重曳地,于黑漆杈子下闻得那钟声,脚下不禁一停。
英欢转身,看向跟着她的沈无尘,“未时已到?”
沈无尘点头,未做它言。
英欢脸绷着,眉毛稍挑,口中低哼一声,“窦睿此时该卸官离京了罢?”
沈无尘又是点头,嘴微动,似是欲言,却终未开口。
英欢眉头皱起,敞袖一甩,转身,继续朝前行去。
东角楼至御街,向南又二百步正是左掖门,英欢于秘书省右廊前站定,罔顾省府官员惊诧的眼神,只定定望向左掖门前的石砖道。
沈无尘面露无奈,悄悄对周遭官员们比了个手势,勿扰皇上。
众人这才散开了去,提着心回了两府八位。
英欢于身前交握的双手死死攥在一起,动也不动,良久才问沈无尘道:“便是此处?”
沈无尘小声答道:“正是此处。”
英欢长睫一垂,掩去眼中火光,低声冷笑道:“可惜朕身为天子不可亲赴此处察之,竟不能亲眼目睹那一日的场面!你倒同朕说说,当日景象可是壮观?”
沈无尘眼角略动,低低叹了口气,“陛下……”
英欢回头,面带怒容,声音高了些,“怎么,你沈无尘的胆子还不如那些太学生们的大?朕不过问你一句话而已,你却是连答也不敢答?”
沈无尘后退一步,口中道:“臣有罪。”一撩袍,便要跪下。
英欢猛地一摆手,颇不耐烦,高声道:“你没罪!”说着便背过身去,不再看他。
沈无尘默然起身,抬眼看去,就见英欢肩膀在抖,知她正在气头上,也便不再开口,顶着日头立在一旁陪着她。
入仕十一年矣,未见皇上动怒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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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欢自凉城回京六日后,朝中重臣们便联名拜表,再劝皇上成婚。
一封奏折洋洋洒洒近万字,引祖制论今过,句句有理,而平德路流寇为乱之因更是让这折子的份量重了几倍!
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四位老臣领衔,三省六部其余臣工们俱署名于上,就连沈无尘也不例外。
这一封折子送至御前,英欢阅后怒而不表,将之压下,三日未批。
谁知第四日天才刚亮时,禁中便得御街外来报,说是一千二百名太学生聚众而来,于御街前跪地伏阙,意欲抗颜上书!
消息传至景欢殿中,才起身着服的英欢闻之大怒,当下罢早朝,只召二相、三执政及工部尚书沈无尘觐见相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