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1 / 2)

那个人,分明也是给了他生身造化的人,却不是一样的。为人父者,咄咄相逼,为人子者,步步为营,这般明争暗算,又算是什么父子。

独坐樽前,杯中酒,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入喉如烈火,入心亦冷冽。

尚尧木然地伸手取酒,手背蓦地一暖,被一只纤纤柔柔的手握住。

几分薄醉里,竟不知她悄然来到身后。

“你也醒了。”他笑了一笑,就势伸臂将她揽住,抬眼看见她外袍下仅着白绢中衣,青丝慵然披散,眼波脉脉的望住自己,一时恍惚觉得是梦,若不是梦,怎会见到她这般温软有情的目光。

她一语不发,细细凝望,抬手轻抚上他鬓发。

他闭上眼,贪婪她指尖的温暖,被这轻轻一抚,直抚到心底;收紧臂弯,令她的身体与自己紧紧相贴,想要拥紧这世间仅有的一人,近些,再近些。

在她温柔目光里,他再不想掩藏一个铁腕君王的落寞,疲乏与怆然,闭了眼,深深叹一口气,“为何终究走到这一步,纵然我留尽余地,他也容不下,定要我做个孤家寡人!”

孤家寡人四个字自他口中说出,令昀凰心头凄酸,心底疼痛着被同样的情愫洞穿,感他所感,知他所思,将他的绝望孤独也一并身受了。她知道,他总也不肯改口称一声父亲,可心里早已认了那个父亲。似他和她这样的人,与天下为敌也无所畏惧,唯有被至亲至近之人所伤,才是众叛亲离。

这般众叛亲离,如何不是孤家寡人。

这般境地,她也尝过。

所谓慈父亲恩,她也从不曾有过,早将天家的凉薄寡恩尝尽了。

这世间,可伤心者不多,心冷一次,便少一个。

昀凰将酒杯从他手中拿走,柔声软语,“你又不是一个人,却独自起来饮酒,教我醒来寻不着你……是谁说,唤一声,你总是在的?”

他深深望着她,“我在的。”

昀凰回望他,语声低宛,“我也在你身旁,你有妻有子,不是甚么孤家寡人。”

“是,我有妻有子。”他拥住她,喃喃重复她的话,这般目光神色,昀凰再也不忍看,将脸伏在他胸口,心中另一个语声柔柔在说——他亦是你的夫君,是衡儿的父亲,华昀凰,你亦有夫有子,于此世间,亦不孤单。

“你我生在天家,无从奢求亲恩……我从不知道有父皇宠爱是什么滋味,也不在乎有没有那样一个父皇。可是,尚尧,你知道么,直到我们有了衡儿,我瞧着你抱起衡儿的样子,原来这便是父亲……这才是父亲……”昀凰语声低微发颤,眼底泛热。

“你唤我甚么?”他哑声问。

昀凰怔了,竟是脱口唤出这名字,忘却他是君王,只如真正夫妻。

他抬起她的脸,“再唤一次。”

暖意从心底直漫上双靥,昀凰笑了,软声绵绵唤他的名,“尚尧,尚尧。”

蓦地,身子一轻,被他横抱了起来。

他炽烈得近乎凶狠地吻她,似久渴的人,骤饮甘霖。

她在他的吻下渐渐颤抖不能自抑。

他将她横置在膝上,如揽珍宝在怀中,俯身望着她媚色潋滟的眼,粉光致致的颈颊,低头吻在她衣襟微敞的胸口,吻上那道初愈的伤。他的唇,他的气息,拂落在耳鬓心间,撩动她气息微乱,从颈项,至脸颊泛起了粉樱般光泽。

久抑的情欲令他的身躯紧绷,肌肤隔了衣衫散发出阳刚的热意。

她抬眸,触上他迷乱目光,身体深处似有一点火星爆燃开来,一瞬如焚,如灼……

第十一章

许久不曾睡得如此沉酣安宁,一夜竟无梦。

天明曚昽时,昀凰从潮热里慵然醒来,微觉汗出,耳鬓间他的呼吸匀长,肌肤相贴处热意如酥,周身绵软无力,犹存一夜缠绵的余温。他从身后拥着她,彻夜未松开双臂,以肩臂做她的枕。

昀凰静静闭了眼,将手轻覆在他扣在她腰间的手上。这双强有力的,握着至上皇权的手,缓缓抚过她身躯时温柔如掬初雪;攫握了她腰肢,将她悬置于他上方时,这双手悍然如铁,不可动摇;爱憎悲欢颠倒刹那,他深邃眼里的情与欲相织如猛烈漩涡,将落入其中的她绞杀……恍惚如从云端坠落,敞开了身体,甘愿粉身碎骨在这目光里,忘却这半生辗转人世处处抵御挣扎,忘却如野**时刻警醒蓄势扑杀,任她的王者,撕去彼此最后的清醒如挥手撕裂衣帛;任凭彼此灵魂袒露如躯体,寸缕无着,恣意纵欢。肌肤慰暖,躯体痴缠,爱欲是一个孤寂的魂魄渴盼另一个孤寂魂魄。

恨夜短,痴痴缠缠,深宵里竭尽欢好,相拥无间而眠。

仿佛方才合了眼,醒来良宵已逝,清清醒醒的白昼如大敌已至,赤裸的身躯与魂魄,又将穿上华服坚甲,去一步步越过世途风霜,蹈过人海血河。

可否在缱绻一梦里再踯躅片刻。

昀凰不愿睁开眼,隐隐听得宫人们细碎轻微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那是绣履走过玉砖的温柔动静,是宫女捧在双手中的金盆,亦在这轻悄的足音里,水面不起一丝波纹,水中漂起的花瓣有清芬四溢……再过一刻,宫女柔软的声音就要在凤帷外问安请起,侍候他穿上日月在肩山河满绣的龙袍,为她穿上朱红华章的翟衣鸾裳,以十二璎珞凤冠绾起广鬓高髻。一帝一后将携手走出凤台行宫的正门,同登御辇,登上殷川城楼,接受百姓的朝拜。尔后,她这殷川的封主,凤台行宫的主人,就要离开这一片离南朝故国最近的土地,随皇帝巡视南疆,北上还都,回那坤定天下的昭阳宫去,做回她的中宫皇后。

帝后同巡,前所未有。

此时此刻,这消息已飞传回京,遍及四疆。

行宫中上上下下已井然就位,随行的宫人们彻夜未休,整装待发,只待帝后启驾。

殷川城中也已积雪扫净,黄沙铺道,御驾所经之处已设下层层守卫,鲜亮如洗的甲胄剑戟凝了清晨的寒霜,年轻将士峻严的脸虽被风吹红,与寒天早起的百姓们一样,因将瞻仰天颜而激动得忘却了寒冷。

然而深宫凤帷后,已苏醒的皇后华昀凰却不舍得睁开眼睛。

“在想什么?”耳畔,他低沉的声音带了晨间的沙哑,原来他也早已醒来。

“在想,你何时醒来。”昀凰略微舒展身体,腰间他的手,便将她扣紧了一些,令她宛妙光滑的背,与他的身体越发贴合无间,每一寸起凸伏凹都相契。他埋首在她颈项间,下巴抵着锁骨的微凹,鼻尖摩挲她耳畔,带了笑意问,“想我迟些醒,才好多贪一刻温柔乡?”昀凰低笑,语声慵然,“怕你一醒来,我便没有安宁……”他含住了她的耳垂,轻咬下去,她嘤的低低呻吟出声,令他骤然血脉贲张,哑声笑,“那是自然。”

自然,往昔每日清晨在昭阳宫里相拥醒来,他都不会令她安宁,总以浅吻轻抚将她唤醒,挑起她如醉的绮意。他的手游弋在她肌肤上,加重了撩拨的力道。昀凰轻喘薄嗔,将指尖抵在他赤裸坚实的胸膛上,自下而上轻挑浅划,“时辰不早了,满城的人都候着陛下呢……”

“可,朕在候着皇后呢。”他半支起身子将她圈在身下,居高俯视,未束起的头发慵懒散下,深目微睐,薄唇含笑。他明知她是故意的,他动容地看见了另一个冶烈如女妖,如精魅的昀凰正自她眼底醒来,是那个在宗庙里与他燃欲取暖的至情至性的女子,是自发肤到魂魄都与他勾连纠缠再难解开的女子。

她指尖从他胸膛轻抚而上,手臂缠了他颈项,蓦一仰头,以唇衔住了他的唇。

他托住她后背,怕她牵动初愈的伤口,一时却失了衡,带着她跌回了罗衾香软。她乘势扣了他的手,纤指一紧,将他按在了枕上。他低笑出声……

侍立在寝殿御屏外的青蝉,静候着帝后起身,也听见了这声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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