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节(2 / 2)

原来是沈郎的青衫沾了飞雪,不是那一袭白衣染了梧桐碧影。

不是那回不来的执幻。

一样的风雪,不一样的故人。

隔了关山家国,曾是他,负来丹心化血,碧血成灰的绝音。

如今青衫未改,只多了两鬓霜白。

昀凰定定望住沈觉,未觉察,自己双手的颤抖。

沉积在骨髓心腔至深处的惊痛,又被唤起了余悸。

见故人,则思故人,思音声之长绝,惟永殇以不忘。

她的手比雪更冰凉,在他掌心里微弱如惊鸟似的颤着。

尚尧只作未觉,温煦笑容亦不减,将她的手轻轻握住。

她的手,蓦地将他的手反扣住,纤指一扣之间,竟有不可思议的力气,似溺水的人,以他掌心的浮木,支撑起所有的痛楚无依。

他的心,在这一瞬,亦被她扣在了手心里——只为这十指交扣间,她楚楚无声的依托,也要给她一个君王所能给予的庇护。

看着沈觉一步步行至跟前,细密的雪片,落了他一肩,衬得两鬓的白发更是触目,昀凰轻抿了唇,将心底的惊,与惜,与叹,都锁在唇间,锁成一个平静笑容。

这徐徐而绽的笑,足以融化霜雪寒意。

她望着他,笑语轻扬,“沈卿,别来无恙?”

沈觉止步,低垂的目光,缓缓抬起。

囚禁在尘心堂的两年里,日夜都在等这一刻,只不曾想,不敢想,相见之日又是何等光景,又该有什么话。满心的罪疚,要如何开口,是唤一声公主,还是唤一声皇后。她会不会越发憔悴支离,会不会失望于他的落魄无能……

怎样也想不到,她一声“沈卿”,一句云淡风轻的“别来无恙”,便悄然掠过了往昔的长公主与少相,掠过了一段无从回顾的恩怨。

眼前的她,缓鬓低髻,云裳雍容,容光清艳无畴,依偎在丰神隽雅的君王身侧。

飞雪琼英,落梅鹤影,一对帝后宛如天人。

那个雪中执伞的女子,只留着辛夷宫的木兰花下,栖梧宫的碧色深处。

眼前笑对故人,从容自如的,是北齐皇后华昀凰。

再没有比这更好,更妥帖,更宜于皇后与旧臣的相见。

她是天生就该站在帝王身侧的女子,两年起落,越发谙熟君心。

沈觉的心,在她的笑容里,浸着莫可名状的空洞凉意,终究沉到安定处。

“皇后万安。”

他缓缓低头,向她单膝屈跪,行了北齐的臣礼。

霜白鬓发被风拂起,一屈身的风度,犹是积雪压弯的修竹。

昀凰静静看着沈觉,眼中波澜不起,即便几步之外的商妤,也在她脸上寻不到半丝不属于皇后仪范的神色。这样的故人相见,原也是商妤料不到的,却再也没有更好的。

只是那鬓上霜色,也恍惚了商妤的眼,梗住了久别重逢的欢喜。连自己也以为久已忘却,少女时微渺如青芽的一点心思,也曾萌动,也曾有过以为遥不可及的仰慕,彼时他是她的表兄,盛名满京华的翩翩沈郎,她是才貌皆平平无奇的庶出表亲,在沈家那样繁枝茂叶的锦绣门庭里,她甚至不奢望他能记得她的样子。

随嫁和亲之日,他以少相的身份送别长公主,也以兄长的身份来送她。

临去一眼,游丝般少年情愫,随风而断,了无痕迹。

那时怎能想到,重逢竟已是家山梦断,故土难归。而今的他,两鬓成霜,她则可笑地成了后宫里位尊而无实的昭仪。

恍惚里,商妤听见昀凰的声音。

她怔怔转过目光,见昀凰噙着一丝浅笑恰对沈觉道,“商昭仪也在此。”

他像是早已看见了她服色的变化,并无诧色,眼中有一脉柔软了然,“恭喜昭仪。”

她倒不知如何唤他才好,只得笑了一笑,“多谢。”

蓦地,皇上朗声笑了。

“昭仪,与你表兄相见,怎么如此生疏,是碍于朕和皇后两个外人在,碍了你们兄妹叙旧?皇后,不如我们回避……”

皇后像是就等着皇上这句戏谑,莞尔接过他的话,“阿妤与我情同姐妹,谁在此间是外人,谁便回避好了。”

皇上肃容回首,对侍立在旁的青蝉等人道,“听见皇后的话了么?”

皇后失笑,薄嗔地睨了皇上。

两人相视而笑,咫尺相对间,似有光华流转。

倒叫青蝉等一众侍婢进退不得,也不知皇上是戏言还是真意。

皇后目光斜掠,“若把人都遣走了,谁来温酒,谁来侍琴?”

顺着她目光所指,皇上瞧见了梅林深处,琉璃亭下,已设下的暖幛与琴案。

“观梅引鹤,琴酒在案,我一走,你倒有如此雅兴……早知如此,也不必同沈卿匆匆赶回来。”皇上这般说着,笑意却愈深,“既是自家人一同赏雪,朕来替皇后温酒侍琴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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