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愿,日夜煎熬着这个人的,不单是身陷囹圄的苦楚,亦有愧疚之心。
当日若不是他走出一步错棋,何至于累得皇上与皇后一对珠联璧合的佳偶,反目绝情至此。
单融心知,皇上对沈觉,有恼恨欲杀之心,有惜才宽恕之意,更是念着与皇后的旧情,才容他活到今日。
却不知这个执拗成痴的沈觉,是否已醒悟,皇后今时今日的处境,两年来所受的凄楚,却是被他的护主忠心所误。
皇上这两年又何尝有过一日安然。
殷川,始终是皇上心头,放不下的耿耿,斩不断的念念。
当日皇后遇刺垂危的消息传来,皇上竟然等不得回宫,就飞骑赶去了殷川。
单融也曾想劝谏,瞧着皇上那般神色,硬忍了回去,不敢劝,半个字都不敢。
若是因他劝阻,令皇上误了一刻半刻,万一皇后不测……单融不敢做此想
仓促之下,皇上交代单融去办的几件事,第一便是将沈觉从尘心堂接走。
似乎皇上一听说皇后在殷川遇刺,便料到有人要将皇后的根系彻底拔除。
急欲除去皇后的人,第一个乃是南朝裴太后。
若刺客是南边来的,倒是不幸之幸。
将沈觉囚在尘心堂重地,并非怕他逃走,而是为了断绝他与外间传递消息。
皇后还在北齐,沈觉就不会逃。
南朝权臣世家历来有蓄养私卫之风,沈家的门人死士中多有异人,本领高强,极为忠心。这两年间,尘心堂也还安分,沈家的门人想来是无计可施,投鼠忌器。
南朝的人要防,自己人更要防。
皇上这样日防夜范,对那个人的警戒,是越来越深了。
尘心堂被袭之日,沈觉早已身在山中禅寺。
御驾驻跸所在,无人敢冒犯。
单融只叹皇上心思之缜,预事之快,更叹再无侥幸幻想,皇上与老王爷之间,艰难维系至此,终究崩塌于一夕。
何苦,何苦。
老王爷已到这样的年岁,尊荣无限,位极人臣,以当日举兵拥立之功,得皇上百般敬重,却越来越在朝政,乃至内务,尤其皇后废立的事上,诸多干预,一再压制着皇上,俨然已有自恃太上皇的意味。
连首辅于相,因碍了诚王**在朝中的势力,也被老王爷忌惮,遂以养病为由告假离朝,归家休养已有些日子。照此下去,老王爷只怕要一手遮天了。
皇上行事铁腕,心性坚忍,对臣子却不可谓不仁厚,对待这位老王爷,更是仁至义尽。朝政上的事,皇上极有分寸,对老王爷的干预压制,巧施圆融手段,尚能平衡下去。
然而这位老王爷,视皇后为眼中钉。
两年前的旧事,皇上至今仍介怀,叔侄间芥蒂未尝不是因此而起。
皇后失宠之后,已远居殷川,老王爷仍明里暗里催逼着废后,皇上不置一词;更借着与南朝修好的名义,将裴太后所献的南朝美人往宫里送。皇上一个也没纳,都赐给了朝臣。老王爷若不是太过强横霸道,也该知适可而止。
或许是皇上对小皇子宠溺非常,对后宫冷淡,对沈觉亦宽贷,显是对皇后余情犹在,竟激得不除皇后不罢休的老王爷,下了这样的狠手。
动什么,都不能动到皇后的性命。
刺杀,刺的是皇后的身子,也刺到皇上的心尖了。
皇上赶去殷川数日后,传回密旨,令单融亲自将沈觉送往殷川。
得了这个信儿,单融的心就定了,殷川那边的情势大致也就明了。
皇后险险度过了大劫,见着皇上这样马不停蹄地赶去,也该明白了皇上的那份真心;如今再将沈觉送去殷川……单融想,再是伤够了,冷透了的心,也该有修补回暖的余地吧。
第六章
那一碗药,已冷透了。
商妤悄然进来看了一回,见帝后二人都睡着了,不便惊动,退了出去。
此刻更声已迟,夜已深了,皇上还是没有醒来,就那么倚靠在凤帷间,睡了好些时候了。商妤再进来时,想着要不要唤醒他,却见昀凰已然醒了,一枕青丝被皇上的手臂压着,她也不动弹,静静仰脸看着身畔之人。
那般眼神,令商妤心中一酸。
昀凰看过来,摇了摇头,让她不要惊动。
看他的模样,也实在疲累极了,半倚半斜着也能熟睡这许久。
昀凰侧首看了看床尾的长方锦垫,商妤会意,取了轻轻垫放在皇帝背后,这样他能倚靠得舒适些。动作已极轻,还是惊动了,皇上睁眼醒来,目光还有些朦胧倦色,看一眼皇后,像是这才记起,自己守着她竟睡着了。
夙夜不休地赶了这么些天,一刻不眠,是铁打的人也该累倒下了。
“你醒来,我倒睡着了。”皇上笑着直身而起,问商妤,“什么时辰了?”
商妤冷清清地答,“近子时,南薰殿御榻已备好了,请皇上早些移驾安歇,皇后也该服了药,安稳将息了。”
“药呢?”
“在温着,皇上不必挂心,妾会侍奉皇后进药。”
“阿妤逐起人来,一点余地也不留。”皇上倒是笑了,“皇后不是还没有赶人,还赏了锦垫么。”
他说着,回头看昀凰,目光柔软。
那只暖垫,他留意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