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说你下曲阳大战之时你在汉军军中乃是军候。”
“擒获太平道的人公将军难道不是奇功一件?怎么只是升任了军司马?。”
张郃瞳孔微缩,天子宠信十常侍,几乎已是人尽皆知,甚至卖官卖爵,他虽然擒获张梁,分明是大功一件,可是只是升任了军司马。
原因只是没有多余的钱财去贿赂宦官,他功劳甚至还差点被冒领,若不是皇甫嵩据理力争,只怕是这功劳也没有他的份了。
而那些并无什么战功的将领却可以节节高升,简直是可笑。
张郃不由的皱起了眉头,这件事压在他的心头,确实让他难以释怀。
许安端详着张郃的脸色继续说道:“光和七年,天下大旱,颗粒不收而赋税却半分不减。”
许安站起身来,俯视着坐在地上的张郃,走向了一旁,缓缓说道:“我等小民饱经苦难,官吏腐败横行,肆意欺凌我等,我等贫无立锥之地,却要背负无数赋税,张将军可见过官道之上满地的尸骸?”
说起大旱期间,许安只觉得眼前有一层雾气一般,那般犹如阿鼻地狱一般的景象,深深的刻入了他的脑海之中。
饿殍载途,白骨盈野,官道之上,尽是骨瘦如柴的尸首,简直是人间炼狱。
许安深吸一口气,重新坐回地上,面对着张郃一字一句的问道。
“敢问张将军,我等升斗小民但求一生,又有何错?”
张郃浑身猛地颤抖了一下,他抬起头来看向面前的许安,喉结滚动了数次,却没有说出什么话来,张梁死前的怒吼回荡在他的耳边,眼前的许安似乎和张梁重合了起来。
许安凝视着张郃的双眼,语气不由的加重了几分,他继续开口说道。
“你有想过吗?下曲阳和广宗的十数座‘京观’还尚在,为什么还有人敢揭竿而起,甚至席卷了整个冀州,敢冒天下之大不韪,冒着株连九族的重罪,去造反?”
张郃低下了头,闭上了双目,但身躯还是有些颤抖。
“生食汉禄,死为汉臣……”
“汉禄!?”许安猛地站起身来,“何为汉禄?这天下粟米难道是那天子亲手所种?”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无数升斗小民,终日劳作在乡间陌野之中,才有你口中的汉禄。”
“但就是这样,一年也不知还要缴多少赋税,我等种出粟米万千,却只求一饭苟活便可,但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
许安怒视着张郃大声的质问道:“那些官吏横行乡间,抢走一户人家最后的一点口粮的时候,你们这些汉臣可曾有半点心软?”
“难道我等升斗小民,就不配活在这人世?”
张郃默然不语,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朝廷说我等以妖言蛊惑人心,聚啸盗匪,为祸神州……”
“你可知道,无数饥民饿死在逃荒的路上,他们饿死在路旁,饿死在家中之时,那官府的仓库之中还有无数的粟米和肉脯!”
“这就是你的口中的汉禄?”
……
“尔等丰衣足食,便以为这天下俱是如此?真是可笑至极!”
张梁死前的言语又重新回荡在了张郃的耳旁。
张郃长出了一口郁气,他睁开了眼睛,盯着面前的许安问道:“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死在我手上的黄巾数之不尽……”
“我只想知道一下,你们这些人心中所想的究竟是什么……”
张郃重新闭上眼睛,心中万千思绪纠缠在一起。
军中的戎马岁月皇甫将军对他的器重,光和七年的旱灾还有下曲阳的大战,军功被夺的屈辱,天使的讥笑,全都一起萦绕在他的心头。
铠甲生虮虱,万姓以死亡。
白骨露於野,千里无鸡鸣。
生民百遗一,念之断人肠。
许安转身离开,烛火摇曳,只留下了一个拉长影子。
“朝廷称我等为‘蛾贼’、‘蚁贼’,但我们其实只不过是想吃一口饱饭罢了……”
第八十三章天子诏令
邺城城门处,行商,路人来来往往,并不见一丝战乱的景象。
彷佛冀州内那数之不清的反贼只不过是一梦华胥一般,对邺城的居民没有造成任半分影响。
毕竟不提邺城周围那数以万计的郡兵,此时的冀州牧皇甫嵩就身在邺城之中,下曲阳和广宗的十数座‘京观’犹在,又有谁敢撩动冀州牧的虎须?
城门处,一名队率带着两名军士仔细的检查着行商的文书,城门两侧立着数十名顶盔贯甲的军士,注视着来来往往的行人。
“勘验无误,可以入城了。”
汉军的队率点了点头,将竹片递给了商队的头领,让开了道路。
“多谢通融。”
那商队统领笑嘻嘻的拱了拱手,宽大的袖子不经意间拂过了那汉军队率的手臂,便招呼着身后的商队开入城内。
汉军队率感受着手中的重量,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若无其事的将手上的铜钱塞入了腰间。
“嘚嘚嘚嘚嘚……”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突然响起,在一众人声之中显得格外的刺耳。
汉军队率的笑容一下子凝固在了脸上。
莫非有人冲关?城外的巡逻军士难道不会提前示警?
“驱散人群!”
这汉军队率也是跟着皇甫嵩从尸山血海中杀将出来的,下曲阳之战,皇甫嵩征召冀州各地郡兵共讨黄巾,他就是其中的一员,又怎么会是酒囊饭袋。
“诺!”
数十名军士应命唱诺,迅速的将城门处的人群驱散开来。
那商队的头领额上都急出了汗珠,站在汉军队率的旁边有些紧张的出言说道;“这……我的货物还没进城……”
汉军的队率皱了皱眉头,想了想还是说道:“赶快入城,不得引起纷乱!”
“好,好,好……”
那商队统领连说几个好字,连忙拉扯着驮马,招呼着身后的人马加快了入城的速度。
汉军队率带着数名军士逆着商队人流,往城门外走去,他好像只听到了一匹马的马蹄声,这就证明了不可能是外敌入侵。
果不其然,等汉军的队率走到城门外时,只见一名穿着红衣的骑士正往城门处飞奔而来,背上还背着负羽。
那骑士看到城门处涌出来四五名军士,将手中的公文挥了一挥,大声喊道:“军情急报!”
汉军队率瞳孔一缩,将那骑士身上血红的小旗看的清楚。
一卷黄尘滚滚,骏马已经从汉军队率的身侧飞驰而过。
汉军的队率立即反应了过来,他大声的冲着城门处严阵以待的军士喊道:“让路!”
城门处警备的军士闻令也是舒了口气,快速的让开了一条道路,那骑士从中一跃而出,战马迈动四蹄踏上了邺城城门处的青砖。
战马风驰电掣一般的掠过了城门处的商队,一名行人躲闪不及,还被行进的战马带倒在地,但马上的骑士却没有一点点的停留。
邺城监察院中,皇甫嵩正翻看着手中的竹简,天下刚定,却又闹出了叛乱。
皇甫嵩眉头紧锁,他之前已经上书请免除冀州一年田租,但那十常侍又罗列出各种的名目收取各式的税赋。
冀州如今的叛乱的原因皇甫嵩心知肚明,那些百姓根本是活不下去了才揭竿而起,大乱刚定,瘟疫又起,皇甫嵩虽然派遣了医官援助,但是只是杯水车薪。
而税赋日重,终于将那些残存的百姓也尽数逼反。
“唉——”
皇甫嵩长叹了一口气,他为国征战一生竟然感觉到了一丝的疲倦,好像他所有的努力都不值一提罢了,大汉这个巍峨的巨人好似已经病入膏肓了一般。
长史梁衍看着皇甫嵩脸上露出的倦容,心中也是一阵苦闷,黄巾之乱,祸及大汉八州,声势浩大,本以为平定黄巾之乱后,当今天子应该励精图治,重振朝纲。
但是没想到的是黄巾之乱刚刚平息,天子却又听信十常侍的谗言,大肆卖官敛财,有功之臣反而得不到褒奖,阿谀奉承之徒反而平步青云。
“军情急报!!!”
一声大喊从屋外传来,也打断了两人的思绪。
皇甫嵩睁开眼睛和梁衍对视了一眼,木门已经被屋外的甲士推开到了一边,一名背插着负羽和血色小旗的红衣军士已经迈步走入了屋内。
干净整洁的地面瞬间便多出了数道沾满泥土的鞋印,但此时已经没有人会在意这些了。
那军士单膝跪地,双手奉上手中的文书。
梁衍走至近前接过文书,只见上面用红字写着四个大字“马上飞递”,回头看向皇甫嵩。
皇甫嵩支起身来,看到梁衍回头看他,于是点了点头。
梁衍深吸一口气,拆开了文书,当看到上面的文字时,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叔盈?”
皇甫嵩心知不妙,梁衍与他自雁门关时便结识至今,从未见他如此失态。
梁衍好歹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虽然一时失态,但马上缓过神来,他稳住了心神,对着屋内的军士缓声说道:“你且先行退下。”
“诺。”
那军士唱了一声诺,弓着身子快速的退出了屋内,甲士默不作声,拉上了木门,隔绝了屋内和外界的交流。
梁衍看着皇甫嵩,苦涩的说道:“张郃败了……”
“怎么会?”
皇甫嵩难以置信的看向梁衍。
他选用张郃为主将,自然是知道张郃的性格,张郃性格谨慎,勇武过人又长于军阵,怎么可能会被区区万余黄巾贼给击败?
“黄巾军趁暴雨探马归营之际,从井陉关内奔袭而出。”
梁衍定定的看着手中的文书,继续说道:“张郃陷于敌阵,我军伤亡近两千人,井陉关破,黄巾军主力已入太行……”
皇甫嵩阴沉着脸说道:“那褚飞燕若是真有如此本事,为何久攻瘿陶不下?”
梁衍叹了一口气回道:“破张郃的确实不是褚飞燕,黄巾军的将旗上写的是‘许’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