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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致道:“卢小姐今日受惊,卢公子已经先一步送她回府。”
卢老夫人心中记挂着孙女,但明家的小姐至今还没找到,若她也走了便显得十分失礼,这才按捺着坐下来跟谢谨一块等消息。
另一边谢敛绕到后山,那两个被困住了手的刺客走到上山的松径上向东指了指:“我们追着她到这儿,只看见她往那边跑了,一转眼就没了影子。这时也发现追错了人,又想折回去……”
这后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刚下去的一批人分散在各处走了一圈,一无所获地回来,正准备换个地方再去找一圈。谢敛看了眼渐渐西移的太阳,也不再耽搁,同身边钟致的手下交代了一声,便往山里走。
从松径上山,没几步就能听见水声,谢敛心中一动,走到一汪小小的泉眼前举目四望,看了眼四周的环境。这附近有人走过的痕迹,但多数都朝着山上去了,显然钟致的那帮手下推断明湛惊慌之下必定会往山上跑,毕竟脚下的山坡实在有些陡峭,若非失足跌落,一般人都不会从这儿往山下走。
他又低头在地上巡视了一圈,冬季草木凋零,就是杂草也不如春夏葳蕤,他仔细在地上找了许久,终于发现有一蓬野草有被什么碾压过的痕迹,较之四周看上去更为低矮。
他撩起衣袍再不犹豫,顺着那个方向往下走,山路难行,如此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山势终于渐渐平缓,也能听见水声虫鸣。
“阿湛!”他叫了一声,四周静悄悄的除了鸟鸣没有其他回应。
谢敛在原地站定,又朝着四周看了一圈,按着记忆中的方向寻找幼年时的那棵枣树,一路上边走边喊,如此大概十声之后,附近的草丛里忽然有了响应。
他脚步蓦地一顿,转头看去,便见一棵半人粗的槐树下一颗脑袋从茂密的树丛后探了出来。谢敛握着拳的手一松,他一路下来都没泄露半点情绪,这时候却忽然有些忍不住了似的,手指微微颤动,再使不上力握起来。
明湛扶着一旁的桃树吃力地站起来,她的模样现在看上去实在有些狼狈。发髻已经散了,脸上还沾了些尘土,身上的衣衫早就叫这沿路的枝桠勾得不成样子,甚至身上还带了些轻微的擦伤。
她一路滚下来,倒是没受什么伤,下来之后一瘸一拐地找了个地方躲起来,数着石子等到了现在,猜不知是谁会先找到她。等太阳渐渐到了西边,又猜不知他们什么时候才会找到她。正胡思乱想着,便忽然听见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从树丛中一探头,便瞧见那人站在离她几米远的地方。不知怎么的,忽然就想起来小时候躲在园子里同下人玩捉迷藏。那时她总吵着要出去,他们便哄她一块玩。她老老实实的找个柜子躲了进去,却总也不见有人来找她。躲着躲着便睡着了,等醒过来的时候,她又一个人从柜子里爬出来,那时候天都黑了,她便也不再提要出去的事情,奶娘抱她回去睡觉。等第二天她又提起要出门的事情,就再玩一次……
她那时候已经开始渐渐知道家里人是不想叫她离开这个院子,但院子就这么大,还能干什么哪?这样也算是有人陪着她玩了一天的游戏了吧。
但眼前,终于有一天,她躲在这林子里,天还没黑,就有人找到了她。
这可比那个小院子要大多了啊。明湛想。她心里酸软,忽然就生起了无限的委屈:“我的脚扭伤了。”她小声抱怨道,像是在责怪他来得晚了。
谢敛默不作声的走过来,扶着她坐下查看她脚上的伤。确实是扭了,左脚肿了个包。他隔着鞋袜伸手握住了她的脚腕,忽然用力一拧,明湛没忍住叫了半声,还有半声死死咬住了牙,饶是如此也疼得出了一头冷汗。
谢敛看她一眼:“知道疼了?”他语气凉凉的,她这才发觉他好像有点生气了,眼里包着半颗泪花,忍痛摇了摇头。
谢敛看着她这样,倏而轻轻叹了口气,背过身去,朝她示意道:“上来。”
明湛犹豫了一会儿,叫他正回来的脚骨还在隐隐作痛,到底没逞强,爬到了他的背上。
谢敛背着她起来,掂了掂。他第一次背女孩子,才发现她这么轻,骨头也比他细小得多,好像轻轻一用力就能叫人折断了。想到这儿,好像心里又软了些,于是开口问道:“疼吗?”
明湛伏在他背上小心翼翼地听他语气,觉得这回跟刚刚不同,才小声抱怨道:“疼死了。”背着她的人冷哼了一声,明湛便问:“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谢敛没说话,明湛又问:“卢小姐怎么样了?”
“卢玉轩送她回去了。”
“她没事吧?”
背着她的人又不说话了。明湛觉得谢敛今天有些阴晴不定,但他毕竟为了找自己忙活了一个下午,便老老实实的,也不敢问他为什么。倒是谢敛见她安静下来,忽然开口问道:“你下午为什么要换她?”
明湛想了想如实道:“那群人能在法会当天混到后山来,可见谋划已久。我陪着卢小姐沿着松径往回走,他们在四周设下埋伏却迟迟没有动手,一来是不知道我的身份不
', ' ')('敢轻易动手,二来应当是不想牵扯其他人好不惊动旁人。这样等他们发现我不是卢云秀,应当也不会对我怎么样,或许……”
“我是问你为什么愿意冒险帮她。”谢敛开口打断,明湛愣了愣,过了一会儿才说:“那时候如果你在,你会帮她吗?”
谢敛沉默片刻:“这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背上的人轻描淡写道,“我觉得能帮我就帮一次,我觉得帮不了,我就不帮,我又不傻。”
“再没比你傻的。”
“什么?”她微微一愣,谢敛又问:“你为什么会躲在那棵桃树下面?”
“什么桃树?”这一回明湛是真愣住了,她从他背上稍稍直起身,像要绕到他前面来看看他的眼睛,“那不是枣树吗?”
谢敛嘴角终于微微勾起:“你连桃树枣树都分不清吗?”
明湛还沉浸在刚知道自己一下午都将一棵桃树错认成了一棵枣树的震惊里,争辩道:“那树上又没结果子!”她边说边狐疑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故意骗我?”谢敛轻嗤一声,显然不屑与她做这种争辩。明湛便又奇怪道:“那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
晚霞已经染上了天空,西边有星星升了起来。冬天的山林里静悄悄的,一路上只能听见有人踩着草叶经过的声音和女孩的说话声。
两人在天色彻底黑下来之前,终于快要走出这片山林。明湛伏在谢敛背上,一个下午的担惊受怕在此时都化作了困意席卷而来,她打了个小小的哈欠,努力保持着清醒。
背着她的男子听见了,开口道:“你可以睡一会儿。”明湛摇摇头,不知怎么的她不太愿意睡过去。不远处有火光,想来是拿着火把前来找他们的人。迎着风走在下山的路上,她忽然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就好像第一次对将来有了飘忽不定的憧憬。
“你什么时候走哪?”她伸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去哪儿?”
“回九宗。”
谢敛沉默了一会儿:“为什么问这个?”
明湛没有回答他,她过了一会儿又问:“你将来会想成亲吗?”
谢敛的脚步顿了顿,明湛听他说:“如果她愿意的话。”
“她是谁哪?”她忽然有些紧张地小声问道。
谢敛冷笑了一声:“她是个小骗子。”
背上的人不说话了。谢敛背着她走出了山林,已经能听见不远处人们说话的声音,里头有谢谨的,好像还有明乐和明孺的。没人注意到从小径旁的草丛里忽然出现的两个人。
谢敛刚想喊他们一声,脚步蓦地便定住了。伏在他背上的人忽然在他耳边略带紧张地小声问道:“那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有三个坏消息:
1三天的日更结束了。2我的存稿耗尽了。3我下周要出去一周,没电脑没网没法更新了。qaq
然后我周日出发,这两天我努力在走之前再更一章。鞠躬——
棠棣之华八
“那你——愿意和我成亲吗?”
晚风中的男子停住了脚步,素来波澜不惊的神色终于起了变化。他像是没有听清,微微侧过脸:“你——”他刚一开口,几米远外明孺的声音先一步响了起来:“师兄!”
明湛抠着他肩膀上衣料的手松了开来,眨眼间两人已经被搜山来的人群团团围住。谢谨显然易见地松了口气,明湛见她双手合十闭了闭眼,口中念了一声“菩萨保佑”,便忙不迭地上来帮忙将她从谢敛身上扶了下来:“受伤了?伤到哪儿了?快给我看看。”
“没什么大事。”明湛下意识地往裙子里收了收脚。四周吵吵闹闹,钟致吩咐剩余的手下收兵,走过来与谢敛点头算是招呼:“今日的事情还得劳烦谢公子再跟我回去一趟。”
他看着谢谨扶着明湛上了不远处的马车,叫人扶上车的女子上车时回头朝他这边看了一眼。谢敛转开目光,冲钟致点了点头。
马蹄声响起,山林渐渐归于平静,那句话消散在晚风里,没有留下任何曾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痕迹。
天光乍破的时候,明湛猛地拉起被子盖过头顶,第一千次开始后悔那天晚上问出口的那句话。
莫非当真是叫鬼上了身?否则怎么会这么昏了头地问出这种话来?
她懊恼地在床上翻了个身,将脑袋埋在被褥里,到今天想起那句话还是感觉耳廓微微发热。
外头有人敲门,下人通禀是纪家大夫来了。明湛从被子里出来的时候,纪景兰刚推门进来,见了她的模样微微愣了一下:“屋子里的炭火烧得太旺了些?”
“刚晨起有些闷。”明湛搪塞道,“是来换药吗?”
她自从到了明家,身上的一应伤势都是纪景兰在照看。纪家原也是大家,纪大夫早年在大内供职,后因身体不适便自请离宫,在城内开了一家医馆。纪家世代行医,纪景兰从小耳濡目染,与兄长一块跟在父亲跟前读书。偶尔父子
', ' ')('二人出门上山采药,纪景兰还能帮着打理医馆。
之后纪父过世,兄妹两个带着纪母离京投靠族叔,这两年回来重新开起了医馆。长安大夫虽多,女大夫却是独一无二,因着这个原故,许多贵府的内眷都爱找她上门看诊。
只是女子这般抛头露面放在普通百姓家中或许寻常,但于一个大家小姐来说实在不算体面。像纪景兰这样常在贵府走动的,背后不知要被人说多少闲话,这样的身份若想嫁进高门,恐怕是无望了。
只是这位纪家小姐倒也不像是有心婚嫁的,明湛与她几次接触,只觉得她性情冷清,为人处世十分低调稳重,话也不多。大约身世相近,明湛时常觉得同纪景同相比她倒是更像谢敛的翻版。
明湛想到此处忽然笑了笑,纪景兰抬头莫名地看她一眼,但也没有多问,只回到桌边提笔开药,一边嘱咐道:“你心口的伤已恢复的差不多了,只是还需好好将养,莫要着凉。至于脚上的伤也已经消肿,再敷几贴药也就好了。”
“有劳你了。”
“本职而已。”纪景兰淡淡道,“不比三小姐竟能以身犯险救下卢小姐。”
纪景兰实在不像个爱开玩笑的,明湛听她忽然提起这个也是一愣:“你怎么知道?”
桌边的人抬头微微笑了笑:“这么大的事情,恐怕全长安都已经传遍了。我与云秀交好,自然也听说过。”
“传言素来夸张,也不知说成了个什么样子。”明湛苦笑道,顺口问,“卢小姐怎么样了?”
“有些吓着了,但歇了几天也没事了。”纪景兰与她闲话,“我上次去看她,她还提及过几日及笄想请你过去,好再郑重谢谢你。”
“那倒也不必。”明湛漫不经心道。
纪景兰又说:“英国公一向疼爱云秀,这回见你必定会有谢礼,若你开口,他大概都会答应。”她像是随口提起,说完目光有些沉沉地看着桌上的药方出起了神。
明湛抬眼看了过来:“纪大夫你怎么了?”
纪景兰回过神,又低下头去解释:“大概是近来没有睡好,有些精神不济。”
明湛想起她家中的情况来,随口问道:“可是医馆近来事多?”纪景兰摇摇头。明湛却突然想起什么,叫人送了个盒子进来。
“这是什么?”
“嫂子叮嘱我交给你的。”
纪景兰打开盒子发现里头放了几颗珍珠,足颗都有拇指大小。她愣了愣,目光之中神色复杂:“明夫人费心了。”
她将盒子关上还给明湛:“本是上次来随口提了一句珍珠入药可治眼疾,不想叫她放在了心上。但还是有劳你替我将这盒珠子还给她吧。”
明湛不动:“姑娘不收总要有个理由,否则我如何同嫂子交代?”
纪景兰叹了口气:“医书上所记的不是寻常珍珠,而是产于东海的一种赤珠,极为难得,辜负明夫人一番好心了。”
“天下哪里有这珠子?”
纪景兰沉默片刻:“只听说大内有过一颗,叫当今圣上赐给了丽妃,其后丽妃卷入巫蛊之祸,被圣上赐死,那颗赤珠也一并不知所踪。”
明湛宽慰道:“世上有一便有二,除此之外或许其他地方还有,不定就找到了。”
纪景兰点点头道:“但愿如此。”她起身收拾随身的药箱,准备告辞。明湛坐在床上略一迟疑之后,还是开口叫住了她。纪景兰见她神色踌躇,便主动说道:“三小姐想说什么?”
“此事原不该我过问,但又实在忍不住多问一句。”
纪景兰听她这样说,心中了然:“三小姐是想问明小姐与我哥哥的婚事?”
明湛笑吟吟道:“我回家不久,不大晓得这桩婚事的来龙去脉,只是近来听家里人提过几句,便想私下问问你。”
她虽这样说,但纪景兰心中有数,她略一思索才道:“我哥哥性情古怪,我与他并不亲近,他的事情我知道的也不比你多。至于两家的婚事,说实话,这门亲事原是两家长辈在时定下的,如今我家中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我虽不知哥哥心中怎么想的,但大约也是担心明小姐嫁进我家会跟着吃苦吧。”
明湛沉吟道:“这么说来,纪大夫也不看好这门婚事?”
纪景兰干脆道:“我回京之后也见过明小姐几次,她知书达理仰慕者甚多,若只为了顾及旧年之约,而叫佳人下嫁也确实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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