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缓缓道:“我与阿湛从镇上逃来这里,也是听说走山路能从这里出去。若是这位大哥知道些什么,能为我二人指点一二,我们感激不尽。”
“嘿,”那猎户眼珠子盯着二人看了一番,咧嘴笑了起来,“算你们运气好摸到了我这里,这陈家岙还真没人敢说有谁比我更熟悉这地方的山路。”
他话一说完,二人眼前一亮,女子又惊又喜:“此话当真?你真有法子带我们出去?”
“这还能有假?不过嘛——”猎户忽然间又犹疑道。
女子听他口风,心中一紧,赶忙问:“不过什么?”
“不过这上山趟也不容易,这一去就得耽误我一天的营生,你看看我屋里这样子,本来也快揭不开盖了……”
“这你放心,”那姑娘闻言松了口气,“只要大哥你能带我们出去,自然不会叫你白白领这一趟路。”她对银钱并不计较,出手也很阔绰,一看便是哪个大户人家的小姐跟着情郎私奔来的。
“嘿嘿嘿,妹子果然是个爽快人!”
那姑娘又赫然道:“说句实话,我打小没怎么出过远门,也不知那山路难不难走,来的路上我还同哥哥商量,不知这地方有没有客栈,若是有,就去客栈租辆驴车上山,也省得赶不上脚程。”
那猎户听了不以为然:“你们今天若是当真去了那客栈,明天就要叫人押回镇上去。”
“这话怎么说?”
“如今镇上封乡,你只当无人居就派了几个手下守住几条大路便叫封乡了吗?”
女子悚然一惊:“你是说那客栈难不成……”
猎户与她刚谈拢了明日出山的事情,心情似乎大好,一口酒闷下去,话也多了几句:“穷乡僻壤的地方,就是小鬼也没有几个,谁有那个心思在这地方开客栈?你们镇上来的自然瞧不出端倪,但哪里骗得过我们这些本地的乡民,光是半夜从客栈里赶着马车出去,就不知叫人撞见多少次了。”
“这——这是谋财害命的黑店不成?”
猎户酒气熏红了脸,摆摆手道:“鬼知道上头是干什么,他们那些江湖人,本来不就是这样?”
“你说得也是,”姑娘想了想,后怕道,“幸亏今日我脚程慢,还来不及到那客栈,否则今晚也要叫人卖了。不过,你怎么知道那就是无人居的生意?”
对这地方的人来说,无人居终究是太过遥远的地方了,猎户听她这样问,也并不起疑心,坦白道:“怎么不知道?别看你老哥我是个乡下粗人,那镇上的热闹地方我也是去过的。连无人居那个……那个什么使,我也打过交道,嗨,那模样,还真是好大的威风!那天我是亲眼见着他从马车里出来,跟着外头的人一块驾车走的。”
他这边说得起劲,没有注意到身旁两人瞬间变化了的神色,正好刚刚出门递信的妇人回来了,见他一脸醉醺醺的模样,愣了愣:“好了,你喝多了,还是快去躺下休息。”
“大老爷们说话有你一个妇道人家什么事!话带到了没有?崔瞎子怎么说?”那猎户对她出声打断显然十分不满。
妇人悻悻道:“他问你什么时候在家,他好过来。我说这也说不准,让他明天自己过来看看。”
“什么?”那猎户闻言大怒,“你个臭婆娘,这么点事情都办不好,自从进门以后就没干过一件叫我省心的事情,我娶头猪怕都要比娶你强。后屋的母猪还知道一窝接着一窝的给老子下崽子好去卖了,你倒好,一个接着一个得给我生闺女,屁用没有,还害我老陈家绝了后,等我哪天死了,还有什么脸面去见我老陈家的祖宗……”
他骂骂咧咧地越说越难听,显然确实是醉了。桌上的两个客人面色尴尬,年轻的男子更是皱紧了眉头,眼见着他起身踢翻了凳子,像是要对人动手,也一下站了起来,将他架住。
那妇人从他开始破口大骂以后,便是垂着头一言不发,只一味地伸手抹眼泪。一旁的年轻姑娘也站起来,将妇人拉开;“这大哥大概是醉了,还请嫂子带我们去今晚落脚的屋子里看看,我哥哥一个人也扛得动他。”
妇人抬头看了眼似乎已经完全醉倒在年轻男子身上的丈夫,红着眼点点头,领她往里屋走。
外间的响动渐渐停止了,乡下总是睡得很早,许多人家天一黑也舍不得灯火,才一更就没了火光,田间一片万籁俱寂,只余下外头不歇的蝉鸣。
安知灵合衣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地上打着通铺的人平躺着,似乎已经入睡了。她想起方才自己厚着脸皮向那妇人多讨要了一床被子的时候,对方微微惊讶后略带了然的目光,不知怎么的竟也难得有些耳热。
这屋子小小的,原先也不知是干什么的,床头放着一盒针线,里头还有一件缝了一半的衣裳。她回想了一番刚刚饭桌上那猎户的话,思来想去也不知有几分拿出来可信,终于想得头疼似的长叹了口气,微微侧过了身子。
木板床发出吱吱呀呀的动静,在这夜里格外清晰。
“你睡不睡?”屋里的人冷不丁地冒出一句,将她吓了一跳
', ' ')(',竟是过了半晌才呐呐道:“你没睡着?”
“你这样我怎么睡?”
安知灵原本有些不好意思,听他这样说,又很不服气,低声道:“我怎么你了?”
谢敛不做声,他忽然也朝着身旁翻了个身,与她来了个面对面。安知灵一愣,虽没有睡在一张床上,也终于察觉出一丝不自在,想往后挪挪身子,却听他道:“你在想那猎户说的是不是真的?”
安知灵闻言神色瞬间严肃了起来,轻声问:“你怎么想?”
他沉默了片刻,安知灵便即刻明白了他的意思。徐少君可能被人收买,但这地方随便一家农户,都在话间提到了无人居,此事与无人居便很难脱得了关系。
“这地方不简单。”过了半晌,谢敛才轻轻说了一句。安知灵听他这样说,也不由撑起身子稍稍往他那里凑近了些,低声道:“你也注意到……”
忽然隔壁传来了一些响动。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圣诞快乐!
荒草故人十六
此地小小一间农户,不过是几间屋子。几张薄薄的木板,自然也挡不住多少声音。是以之前两人说话,便是极小声,如今隔壁一阵响动,隐隐听见那妇人的声音,似乎是唤身旁的人起来。那猎户先前喝了酒,迷迷糊糊起夜,似乎是起来踢到了什么东西,接着便是一阵骂骂咧咧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又有妇人的劝慰声,骂声终于渐渐的歇了,随即便是开门声……就这样折腾了大约一刻,夜里才又渐渐地静了下来。
过了半晌,迟迟不见有人回来的动静,隔壁又传来了一阵推门的响动,想来是那妇人也跟着出去了。
屋中的二人交换了一个眼神,谢敛起身正想跟出去,回头见床上躺着的人也起来正在穿鞋,不由一愣:“你在这儿等我。”安知灵却摇摇头。谢敛见状也不勉强,等她快速穿上了鞋子,两人一块跟着从屋里出去。
正是月黑风高的时候,两人从屋子后头绕出去,这外面一大片农田,不远处是一条灌溉农田的水渠,方圆少有人烟,只几间小小的茅草屋,以供这附近的农户午间在地里休息。
如今放眼望去眼前一片漆黑,倒是不知那先前出去的两人都去了哪里。这时忽然又听见一声响动,像是石头撞击什么的声音,两人顿时一凛,飞快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飞身掠去。
那地方不远,正是农舍前面一片小树林的后头,那儿有一条小溪,田间灌输的水渠便是从这溪水里流经。
水边隐隐有个人影,正是那猎户的妻子,只见她蹲在溪边也不知在干什么。安知灵躲在树后看了一眼,从树后走了出去,忽然道:“嫂子……”
那溪边的人,听见声音几乎是从地上跳了起来,她脸色苍白,在月光下活像是见了鬼。安知灵揉了揉眼睛,站在离她几米外的林子里,睡意朦胧道:“嫂子,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我——”那妇人手足无措地往前走了几步,好似在挡住身后什么东西,一边用手搓着身上的围裙,“你大哥起夜,这么久没回来,我就出来看看。”
安知灵打了个哈欠:“你出来找人怎么也不打个灯笼?”
那妇人语塞了一瞬,才吞吞吐吐道:“这——我在这儿住了二十多年了,夜里不打灯笼也熟悉。”她瞧着眼前小姑娘半梦半醒的模样,又走近了些,不自然道,“妹子大晚上不睡觉,怎么出来了?”
“哦,”安知灵瞧着她身后的人从林子里绕了出去,走到溪边蹲下身查看,一边面不改色道,“我哥哥睡觉打鼾,给我弄醒了,索性出来寻个茅厕。”她一本正经地娇嗔道,“早知道,我就与嫂子一屋了。”
那妇人勉强扯出一个笑,她伸出手要去拉眼前的小姑娘,有些急切道:“好,我……我带你去。”
安知灵却不露痕迹地躲了一下,忽然道:“诶,嫂子你身上什么味道?”
那妇人闻言一僵,也不敢凑得更近,过了好半晌才支吾道:“……乡下不大讲究,白天干农活身上大概有味吧。”
安知灵看她身后的人站起来,缓缓地往他们这边走来,目光又重新落在那妇人脸上,倏忽一笑:“是么,我怎么闻着却像是血腥味哪?”
那妇人大惊失色,却见她目光越过自己落在了身后,冲着背后问道:“怎么样?”
“死了。”安静的夜里忽然冒出个男人低沉的声音来,妇人猛地转身,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个人,正是眼前这个女子的同行者。她当即腿一软,便立刻瘫在了地上,面色煞白,早已说不出话来。
安知灵望着溪边,正能看清楚那儿躺着一个男人,一动不动。整张脸浸在溪水里,月光下,溪中隐隐还有血迹。
那妇人见事情已经败露,脸色惨白地委顿在地,忽然哭了起来,起先是默默流泪,渐渐发出了低低的啜泣声。安知灵蹲下来:“嫂子可是有什么难处?”
妇人原以为被他们撞破了自己杀人的事情,只觉得也是死到临头,正是万念俱灰,没想到却听她这样好言好语地问自己,不由一愣
', ' ')(',连哭声都止住了。安知灵再接再厉:“我今天瞧着你也不像是个穷凶极恶的,做出这种事情必定也是走投无路。如今你已杀了他,不如将事情与我们说说,或许我们还能帮你一把。”
三人进了屋内,重新点起烛火,那妇人脸色苍白,泪痕犹存,还是抽抽搭搭说不出话来,安知灵只得道:“我猜你是将药下在今晚的酒里想要迷晕了他,等他半夜出去药效发作,再将他淹死在水里,可惜你摸到溪边,发现他还未彻底昏过去,你就用石头砸了他的头,先将他砸晕了,又将他淹死。等明天天一亮,只需对人说他是昨晚自己出去,失足摔在了石头上,又跌进了溪水里,就能将自己撇个干净。”
见她不说话,似是默许了的样子,安知灵又道:“你挑今晚下手,我猜或许是想让我二人给你做个见证。这样谁也不会怀疑到你的身上了,对不对?”
她这样说完,不想那妇人却摇了摇头,过了半晌,才低声咬牙道:“他该死!”
一旦开了头,后边的话便好说了许多。安知灵与谢敛两人只在一旁静坐着听她缓缓道:“我本不是这地方的人,叫人骗到了这里一贯钱卖给了他。这么多年,我时时想着要逃出去,但这里地方偏僻,从没成功过。每回被抓回来就是一顿毒打,时间久了,我便也不敢了。”
她挽起袖口,露出一双伤痕累累的手臂给他们看,那双手青紫交加,可以想见其他被遮盖起来的地方还会有多少伤口。安知灵听她接着说:“但后来我怀了孩子,逃跑的念头渐渐的也就绝了。但我生了孩子以后,日子也没见好,反而因为是个姑娘,更叫他生气,有时候连着孩子一块打……”
她先前提起自己的经历时眼中满是麻木,但提到孩子瞬间又红了眼睛。她拿袖口擦擦眼睛,抽了下鼻子又接着说:“这些我都能忍,可是孩子长到八岁,前些日子他忽然拿了一贯钱回来。他打猎自然是赚不到这么许多,我起了疑心,偷偷跟着他去了集市,才发现他竟是与人约定要将孩子卖到镇上有钱人家里去做下人。”
“我那孩子才八岁,能做什么?我已经苦了一辈子,不能再让我的孩子跟我受一样的苦啊……”妇人哭诉道,“我当时吓得半死,慌慌张张地跑回家里来,先将孩子藏了起来。等他回来发现孩子没了,自然对我又是一顿毒打。但我咬死了不说,他拿我没法子,便说这一贯钱要他还回去是不可能了,我要是不想将娃卖了,就想办法替他再去找个人来交货。”
安知灵颇为意外地一哂:“正好我们就来了?”
那妇人点点头:“这地方哪儿有什么出山的路,都是他诓你们的。等明早天一亮,他把你们领到山上推进捕猎的陷阱里,就能将你们转手卖给那崔瞎子。”
安谢二人虽早有察觉那猎户不怀好意,但不想这个妇人居然会是因为这个将他杀了,安知灵道:“你今天这样倒是因为我们?”
妇人摇摇头,红着眼眶:“我听说他要卖娃的时候,就想杀了他,不然也不能早就买了药粉。不过你们来了,我才敢下这个决心。”
“那你接着有什么打算?”
妇人闻言有些惊讶地抬头望着她,期期艾艾道:“你……你们不会说出去?”
安知灵一讪:“我们就是两个过路的,这地方拐子都没人管,还指望有人管管杀人不成?”
“谢……谢谢你们……”一时间峰回路转,那妇人尚还回不过神来似的,只语无伦次地连着说了许多个谢谢。
“你们这里一直有买卖外乡人的事情?”安知灵不知他有何用意,只转头看他。
妇人犹豫了片刻才道:“多半是娶不上媳妇的才会花钱找拐子买人,不过也不多,毕竟都没什么银子。”
谢敛点点头又问:“你刚才说那男人是想将你孩子卖去镇上大户人家做工?”
“年初开始有人带消息回来,说镇上封乡,许多大户人家的下人都跑了,正四处招工。若是愿意去镇上,肯定比待在这里来的钱多。许多人家动了心思,就叫自家姑娘跟着人去了镇上。起先那些姑娘去了以后,果然送了银子回来,但渐渐的几个月了再也没带来什么音讯,村里人都说是叫外头的花花世界迷了眼,再也不愿意回来了。”妇人说道这儿眼眶又是一红,“银子再多有什么用,我宝儿才八岁,这么小年纪送过去,跟卖孩子有什么两样?”
“嫂子说的是,”安知灵点头道,“不过等明日买主上门来找你要这一贯钱,你打算如何?”
那一贯钱应当是早已被花净了,否则那男人也不会胆大包天将主意打到旁人头上。果然那妇人闻言咬着嘴唇,哀哀道:“我……与他立个字据……”
谢敛冷冷道:“能干出这种事的人,岂是会如此轻了了的。只怕到时候,反倒还要你来替你丈夫抵债。”
“那……”
他沉吟片刻,忽然道:“我有个主意,你倒不妨一听。”
作者有话要说:
首先很抱歉因为我一月份有个很重要的考试,所以这个月的更新可能无法保证了qaq看我能不能这个月偶尔
', ' ')('炸个尸吧,对不起。
但这一更,最最最主要还是为了爬上来里祝大家元旦快乐!
荒草故人十七
夏天天亮得早,天光初现,就有辆牛车沿着小路上山。到了半山腰的时候,从车上跳下个只剩一只眼睛的瞎子。
“你确定刘老五说的地方就是这儿?”
“再往里走一点就是了。”车上跟着跳下来一个妇人,小心地应道。她主动走到前边领路,一边还有些不放心,“你之前答应我的……”
“啧——放心吧,我只要人,是谁不论。”
妇人得了保证,似乎定了下心,快步朝着那林中走去。绕过一段灌木丛,再不远处就是落叶堆积的平地。那瞎子跟在后头,远远看见那地方一处大土坑,就知道她果然没有骗自己:“不是说刘老五叫你来找我,他自己人哪?”
“大概在这附近。”妇人走在前面,她语气有些僵硬,脚步也匆匆的,赶到坑边的时候,忽然间发出了一声惊叫。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