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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草故人十四

赵婉婉百无聊赖地在马车上闭着眼睛打了一个瞌睡,直到进去了许久的两个人出来,将她推醒:“都打点好了?”安知灵面色不佳地匆匆问了一句。

赵婉婉点点头,此处显然不是说话的地方,安知灵跳上马车,对她招呼道:“走,回小杜山。”马车便又如来时那般从小巷悄悄地开了出去。

车内两人坐定,安知灵便单刀直入道:“刚刚徐少君说的,你怎么看?”

“你指什么?”

安知灵咬着重音,一字一顿道:“几成可信?”

谢敛反问:“你不信他说得是真的?”

安知灵不做声,谢敛便垂眼道:“他几时来的荒草乡,与他一同来的是否还有别人,那人什么时候离开的,平日里他是否当真在赌坊游荡……这些都是一查便知的事情。”

安知灵皱眉道:“假使前面那些都是真的,但后面发生的事情你不觉得有些蹊跷?”

“哪里蹊跷?”

“事情隔了这么久,他就一直没查出些什么?竟然在这地方坐以待毙,眼睁睁地等了近三个月?”

“若你是他,你会怎么做?”

安知灵张口道:“自然是——”她停了下来,谢敛才接道:“自然是什么?自然是要潜入无人居去查个清楚?”他轻轻笑了一下,笑中似有几分嘲弄,叫安知灵平白烦躁起来,语气也沉了几分:“如何就断定是无人居所为了。”

“北乡叛乱刚平,正是管津残部四处逃窜的时候,说是为了将他们一网打尽,准备封乡,一边又给了三天时间放平民离开,岂非自相矛盾?”

安知灵冷冷道:“既然任谁想来都是别有用意,那群人也并非没有脑子,怎么就敢去自投罗网?”

谢敛轻轻摇头:“你既有私心,便多说无益。”

安知灵也尖锐道:“我就算带了私心,你敢说你就全无成见了?”

车中气氛一时间僵持不下,也不知外头驾车的人是否也听见了车内的争执,马车忽然间缓缓停了下来。

“阿……阿湛。”马车外头驾车的女子忽然怯生生道。

安知灵心气尚还不顺,语气也有些生硬,只应了一声:“嗯?”

赵婉婉坐在马车外头,拉着缰绳紧张道:“对面有马车拦了去路。”

车里静了一会儿,再开口时,里头的声音已经和缓了些,但依旧有些生硬: “让他们先过去也无妨。”

“不是。”赵婉婉停了一下,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才好,过了片刻才支支吾吾道,“他们……他们好像有事找你。”

车厢里头静了片刻,过了一会儿,才探出一柄折扇,轻轻撩开了帘子。安知灵从车厢里钻出来,站在马车上,看了眼对面,果然有辆马车,轻纱软榻一看车主便知身份不凡,倒是比她高调许多。

安知灵眉头一挑,夏日天热,她手中握着一柄折扇,两辆马车隔着这几步的路途,在街市中央打了个迎面的招呼:“北乡主?”

司鸿面也未露,只在车内低低应了一声。他如今是北乡乡主,身份自然不同往日,倒也不算失礼:“你怎么在这儿?”

“路过。”安知灵敷衍道。她说完对面久久没有回应,她便有些不耐烦,还是极力克制着,“北乡主有事?”

过了片刻,司鸿才道:“我听说你最近调了不少本已许给北乡的陆货给了西乡。”

原来是为了这事。

北乡的陆路是花宴在负责,将北乡的陆货给了西乡,相当于折损了花宴这条路上所有的进账。而西乡的药材是经过白月姬的手在运作,用这批货来填补北乡这次的损失,于两乡而言确实不存在亏损,但一来一往花宴却要送出一条大大的财路。明眼人自然能看出这是冲着谁去的,不过既然不损两乡的利益,倒是没人会为了这个与无人居过不去。

安知灵重振了精神,终于显得认真了些,语气和缓地解释道:“不错,西乡近来往东开了条水路线,那批货要得急,我便将货调给了西乡,作为交换,五日后西乡的那批药材,已经吩咐下去交给你们北乡来办。”

她这番说辞显然早有准备,如今答来滴水不漏,安知灵说完在心中又重复着想了想,自认挑不出什么错处。司鸿却好似全没听见似的,沉默了片刻忽然道:“你是替他出气?”

这话一出,不光外头驾车的赵婉婉一愣,便是坐在马车里头的谢敛也颇为意外地怔忪了片刻。

安知灵笑容微微一僵,嘴上却是想也不想地飞快接道:“北乡主说得什么话,此事于北乡并无半分损失,不过是……”

“你如何才算消气?”司鸿却不耐烦,冷淡开口打断了她。

谢敛对他二人说的事情并不十分清楚,但也约莫能猜出此事与花宴有关,一时神色不免有些复杂。赵婉婉对其中的利害关系却是门清。听他们这番话才知道她这两日难得见人是干什么去了,心中不免暗暗吃惊。

安知灵沉默片刻,自暴自弃似的,一改前头死咬不放的态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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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懒散散道:“好吧,北乡主既然非要这般想我,我便当一回小人就是了。”

她嘴上这样说得委屈,后头的语气却是理直气壮:“我这个人素来心眼小,但其实好哄得很,你看我每次与夜息吵得翻天覆地,还不是他稍微给个台阶我就得回来替他当牛做马。但心里又憋屈得很,心里有气难发,就会将案头的事情做得乱七八糟,若是不得人意,还要你们包涵。”

司鸿在车里不说话,过了半晌才道:“既然如此,我替花宴与你赔个不是,不知道够不够叫你出气?”

安知灵闻言冷笑了一声:“北乡主折煞我了,我与夜息赌气与你有什么关系,何来你替人赔礼道歉叫我出气的道理?”

自打司鸿这两年在北乡渐渐得势,这荒草乡里会这样不留情面顶撞他的大概也就只有安知灵了。赵婉婉瞧着对面许久没有回应,不免也有些紧张,转头看了眼身后的人。他们两辆马车堵在街道上,此时已招致了不少目光,安知灵见他不说话,也懒得与他纠缠,随口吩咐道:“走。”

这时候,司鸿却忽然道:“阿湛,你还是怪我?”

两人差不多三年没有过什么交集,今日他忽然这一声“阿湛”倒是把安知灵叫得一愣,但随即她的眉头就皱了起来:“北乡主言重了,冤有头债有主,此事与你又有什么关系?”

她说完便也不再等他多说什么,低头又钻进了马车里。赵婉婉拉着缰绳紧张地看着对面,两边僵持了一会儿,终于见马车里的人轻轻抬手动了一下,对面车上的车夫才拉起缰绳,缓缓将马车驶到了道路一旁,让出一条路来。

司鸿坐在车上,看对面的马车又重新动了起来,马蹄声“滴答滴答”的从他身旁经过,车上帘子微动,露出马车里临窗男子的白色衣领。他眼神微微一沉,外头的驾车的车夫恭声询问:“乡主,接着去哪儿?”

司鸿冷声道:“去华文馆。”

安知灵进了马车,一低头就撞进了谢敛复杂难明的目光里,竟难得起了几分不自在,回原位老老实实坐下,只撇过头去并不看他。

两人先前刚起过争执,气氛正是僵硬,如今司鸿半道上来了这么一出,车内的气氛一时间僵硬里顿时还掺了几分尴尬。

“花宴这几日约莫就会来小杜山,”安知灵故作平静道,“你想想要如何应付吧。”

“恩。”谢敛应得漫不经心,过了一会儿好似还是忍不住,终于问道,“你故意搞砸了她手上的生意?”

“不这样她怎么会来找你。”

谢敛没拆穿她,半晌才道:“那位花姑娘不像是会轻易低头的性子。”

“形式比人强,由不得她不低头。”安知灵面色不善道。

华文馆是荒草乡内一所小小的书铺子,书卖得一般,兼职也替乡里存放乡历。馆主司空上人是个四十出头的干瘦男人,养着一只红尾绿翅的鹦鹉,每日最大的爱好就是躺在院子吸着烟枪,逗弄他那只傻鸟。

司鸿的马车停在巷外,他走进院里的时候,果然看见一个长袍马褂瓜皮帽的老烟枪躺在院中的躺椅上晒太阳。他方一进门,那金丝笼里的鹦鹉便叫了起来:“有客到!有客到!”躺在躺椅上的人稍稍抬了下眼皮:“司乡主?稀客。”

小老头颤巍巍地站起来,作势给他作揖,但一看便是敷衍得很。司鸿并不在意,他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银锭子,放在了他身旁的石桌上。司空上人看了眼,又听他说:“他们今日来了北乡。”

司空上人发出意料之中的笑声,伸手将银子收回了袖子里头:“小老儿自然不敢骗您。司乡主此趟来又是想问什么?”

“他们想找的人是谁?”

司空上人吐了个烟圈,并不作声。司鸿又从袖中取出一个银锭子放在桌上。对面的人拿起来掂了掂分量,半晌才慢悠悠道:“那位吴公子 荒草故人十五

荒草乡周边有几个零零散散的小山村,大多数藏在山坳里,零星有十几口人家,全村自己垦了门前一亩三分地,每月赶上集市才从村里出来,到乡里来采买些东西。陈家岙就是荒草乡南边的山谷里这么一座小村庄。

马车沿着山道走上半天,步行大概就要花上一整日了。

黄昏的时候有一对兄妹来村里投宿,敲了一家正冒着炊烟的门。屋主人开了一小道门缝,露出一双狐疑的眼睛,只见门外的男女穿着一身粗布的衣裳,但看二人面貌举止,便不是什么下地干农活的出身。

见门开了,外头那个姑娘未语先笑,和和气气道:“老乡能否借个宿?”

他们二人身上背着一个简易的行囊,屋里的男人打量了一眼,慢吞吞地开了门:“你们是从哪儿来的?”

“镇上来的。”

“这是要往哪儿去啊?”

问到这个,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顿时吞吞吐吐起来。屋里的男人了然地笑了起来,朝他们搓了搓手。外头年轻的男人脸色瞬间有些不好看,倒是一旁的姑娘拉了拉他的衣袖,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来:“应该的。”

屋里头的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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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数了数手上的铜钱,鼻子里轻哼了一声,侧身放他们进来了。

屋子里头黑黝黝的,一股子呛人的烟味,混着里间厨房里传出来的饭菜香,家具简陋,临窗的位置放着一副弓箭,大概是个猎户。

过了一会儿,从里间的厨房里有个女人端着几盘菜出来,见了屋里突然多了两个陌生人,明显愣了愣。男人见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动弹了,不耐烦地催促道:“傻愣着干什么?加两双筷子!”

女人脸色不太好看,闷头说了一句:“菜不够。”

“你现在还会顶嘴了是不是?”男人大声呵斥道,“菜不够就从你嘴里省一口出来,反正也是个吃了光会败的娘们!”

那一对来客中的女子见状,忙上前劝阻:“无妨无妨,我们身上带了干粮,路上已经吃过了,也不太饿。你们吃就好。”

那女人拿眼睛望了她一眼,见三个人都看着她,终于又转身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果然又取了两副碗筷出来。等菜上桌,四个人在桌边坐下,女人又端了瓶酒上桌,男人皱眉道:“上酒干什么?”

女人有些局促不安地搓了搓身上破旧的围裙,小声嘟囔道:“有客人。”

那年轻的姑娘闻言又笑道:“嫂子太客气了,我哥哥酒量不行,还是大哥喝吧。”她说完,那男人的眉头松了几分:“酒是个好东西,不喝酒做人可没意思。”

话虽这么说,但他倒是丝毫不勉强,只给自己倒一杯,惬意地咂咂嘴。手中握着筷子,忽然对身旁的妇人道:“对了,你去给崔瞎子递个信,就说早先答应他的那批货已经赶好了,让他明儿自个来取。”

那妇人刚坐下,筷子还没拿起来,闻言愣了愣,脸上露出些不情愿。男人“啪”地一声将筷子拍在了桌上,吼道:“听见没有?聋了是不是?”

“先……先吃饭。”

“吃什么吃?一天到晚就知道吃!”猎户站起来,指着她冷笑道,“人家订金可都给我了,那笔银子不比买你一个贵?”

到底是夫妻两个自己家里的事情,两个客人不知事情始末,并不敢随意插手。那妇人眼睛有些发红,但终于还是放下筷子站起来出门去了。

等她一走,那猎户的脸色才稍稍和缓了些,又对客人招呼道:“来,别管她,我们先吃。”

女子笑吟吟地开口道:“等嫂子回来菜怕是要凉了,要不我先替她留几个菜在锅里热着?”

“不用,”猎户摆摆手,“崔瞎子家就住在集市上,离这儿不远,她一会儿就回来。”他说完自顾给自己夹了一筷子菜,率先吃了起来。

那两人见状便也没有多话,只是不知是不是瞧不上桌上的粗茶淡饭,一顿饭最后也没动几筷子,倒是猎户很快就多喝了几杯,话便多了起来:“看你们两个这样子,是要出去?”

那两人互相看了一眼,还是那年轻的姑娘打着哈哈:“这段时日正封乡哪,大哥这话说的,是有法子出去?”

男主人讳莫如深地看了他们二人一眼:“行了,你们镇上的说话就是费劲,老哥我在这儿活了三十多年了,什么事情没见过,说实话就你们这样的,我每年都能碰上个好几对的。”

那年轻姑娘听他这样说,像是吓了一跳,随即又露出些不自在地羞涩来:“大哥说的什么?”

“说的什么?”猎户抹了把脸,露出几分别有深意的笑来,“你就说今晚上你是跟你嫂子睡一屋,还是跟你这‘哥哥’睡一屋吧?”

少女脸上立即飞上了两片红霞,嗔道:“我可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不待猎户再说什么,她身旁的男子忽然将手覆在了她的手上,抬头对着眼前的男人道:“既然你已看出来了,我们便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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