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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旧酩附和道:“我自然也是这么回的,但你们那半路累死的马叫驿站在离这儿十里外的小林子里发现了,连车带马本来怎么也得要五十两,体谅着那木板子的车厢叫人拾回去不定还能用,只算了我三十两,押金就不退了。”
“……”
“对了,还有那株老参……”安知灵瞧他拨算盘的手指头,轻轻巧巧地动了几下,还没等他报出一个数来,便飞快的上前按住了他。
她咬着牙,强颜欢笑道:“方公子,我这一路可都是为了谢公子。”
“是,所以我这不正准备再打个对折吗。”
安知灵咬咬牙,干脆道:“打个对折,我现在也拿不出这笔钱来。”
方旧酩假装吃了一惊,将拨好了的算珠上下轻轻一晃,又给重新打乱,大度道:“安姑娘误会了,在下没有同姑娘算钱的意思。”
算盘都打得噼啪响了再说这话,也不嫌心虚。安知灵嗤之以鼻,脸上还是要装着一副和善的模样:“方公子有话不如直说。”
只见他坦荡荡地又将那算盘收回了袖子里:“之前在江上,我记得姑娘说自己是个生意人?”
“不能同放方公子比。”
“方某是个生意人,喜欢用生意人的法子来解决问题。”他意有所指,“人情恩怨也是如此,姑娘以为如何?”
他前头说了那堆,到了这处安知灵终于品出了点儿他话里的意思,倒是倏忽间松快了一些:“方公子原来想说这个。”
她眉目舒展开来,似乎松了口气:“谢公子与我在地宫里结了个临时的盟约,出来之后盟约就算散了,到此我俩两不相欠。谢公子蛇毒在身,我亦身负重伤灵力枯竭,若是我当时一走了之,多半二人都要死在路上。反之我若能将他送回九宗,九宗这样的名门正派自然不能对我坐视不理,又是两清。”
她说到这处暗暗观察了一番眼前人的神色,见对方面露赞许,才又接着说道:“若要说真有什么旁的,就是谢公子这一路高烧不退,始终昏迷不醒,我勉强算是照应了几天,厚颜说一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是方公子同意,这点苦劳不如就拿这一路上我那一半的银子抵了,你看如何?”
方旧酩微微沉吟,故作踌躇道:“俗话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如此岂不是叫姑娘吃亏?”
安知灵虚与委蛇:“方公子过誉了,你我都知道这事儿看着是谢公子的命悬在我身上,实际上却是我的命系在谢公子身上,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何况如今九宗还容我在山上养伤,这笔账实在是清得不能再清了。”
她这样说罢,方旧酩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笑来:“姑娘深明大义,实在叫方某敬佩。”
他从袖里取了一块木牌出来,递给安知灵:“再几日就是九宗春试,姑娘难得在山上,不妨也去凑凑热闹。”
安知灵低头望了眼他手上的木牌,警惕道:“方公子这又是何意?”
方旧酩悠悠道:“姑娘就当那日渡江的船钱吧。”
“公子忘性大,那日渡江的船钱已经给过了。”
“去的船钱给了,来的却还没结。”
安知灵一愣:“这牌子是谁的?”
方旧酩依旧伸着手,但笑不语。
安知灵过了半晌才像回过味来,不由点了点头:“哦,是这么个意思……”她自嘲着扯了扯嘴角,笑意却未达眼底,但还是伸手将那牌子接了过来。既是两清的事情,倒是省了句谢。
方旧酩站在门槛里头,目送她走远了,才回身往楼上走。
临窗的桌旁坐着个黑衣的男人,低头不知瞧着窗外什么。待听见方旧酩回来的动静,才缓缓转过了头。
方旧酩像是了了一桩心事,步子也松快了许多,闲适地往他对面一坐,倒了杯茶水:“事已了了,你那牌子也给了她,这回可好了?”
“什么好了?”
“怎么,你托我将那牌子给她,不就是为了还一份人情吗?”方旧酩抬起头似笑非笑地瞧了他一眼,“我听说你回山之后,还未去青崖间看过?”
他把玩着手上的折扇,漫不经心道:“我当是个什么天大的事情,你就是叫卫嘉玉教的,为人处世太过一板一眼,那姑娘看得可比你清楚。”
“这一路发生许多事情……”谢敛下意识辩驳了一句,话到这里又停了,似乎难以为继。
方旧酩抬眼看他,他伸手似乎下意识碰了下颈侧。那儿原本有个细小的伤口,如今早已经痊愈了,连个痕迹都没有留下。
“这一路我虽没有什么印象,但没记错,从昳陵出来的时候,她身上还不曾带毒。”
方旧酩一愣,抬起头时,坐在对面的人已经将头转向了窗外,那个青色衫子的人影早已经瞧不见了,院子里落了一地杏花。
西北有高楼七
安知灵从梦里惊醒的时候,发现床边站了一个人影。她坐起来时,吓得差点没抽出身后的枕头丢出去。
顾望乡有点嫌弃地站在一旁:“你白天干
', ' ')('什么去了,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安知灵觉得自己很冤枉,白天被人问晚上干什么去了,晚上还要被鬼问白天干什么去了,弄得她忍不住反省了一下自己是不是成天不干好事。
她下床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凉水:“我刚刚怎么了?”
“被魇住了。”顾望乡依然没什么好脸色,“你还是三岁的孩子吗?”
一杯凉水下去,她觉得自己冒着火的喉咙终于好受了一些,自从上山以来,她每日睡得都很不安稳,最近这种情况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她知道这是因为聚灵石碎裂,再没有什么可以替她挡住夜里邪魅的关系。这种情况下,除非自身意志坚不可摧毫无破绽,否则,只能依靠其他的帮助,比如留在玲珑中的顾望乡替她守夜。
顾望乡瞧着她的脸色:“你如今这样,有什么打算?”
“嗯?”安知灵一时未反应过来。
“阴气入体你当是闹着玩的吗?”顾望乡没好气道,“我虽能替你挡得了一阵,但到底不是长远之计,再这么下去走火入魔是迟早的事情。”
安知灵道:“我已经托人又带了封信下山,应该不久就会有回应。”
顾望乡冷笑一声:“上一封信寄出去多久,到现在还没有回应,你真要将希望都寄托在这上面?”
他不提还好,这种夜里,安知灵听了更加心烦意乱:“那你说怎么办?”
顾望乡道:“你之前地宫那个相好哪?自打上山,怎么从没见他来看过你。”
“他跟我没什么关系。”安知灵站起来走到窗边,语气间难得带了几分严肃,“你以后也不要胡说。”
顾望乡轻咋一声:“没关系这一路来你这么救他,连‘分魄’的法子都用上了?”
安知灵算是知道这家伙活着的时候为什么这么遭人排挤 ,眼力见儿这东西他丝毫没有,也从不知道什么叫点到为止,且说话还不好听。
她冷声道:“你再这么多话,我将你那破盒子扔山里头去,你信不信?”
“你敢!”顾望乡嘴上虽这么说,但见她神色不像玩笑,显然还是对这话有几分忌惮,终于不再多提。
明明不过二月,这种夜里却感到了一丝闷热。安知灵推开窗子,茫茫然地望着远处的夜色,心中空空荡荡,感觉一阵又接一阵的心慌,犹如潮水好像很快就要将她吞没。她手指抠着窗柩,知道自己此时心神大乱,正是极容易被阴气侵蚀,走火入魔的时候。
整个静虚山都在沉沉地安睡中,在这样静谧的夜里,她忽然间隐隐听见了缥缈的歌声,歌声有如天籁,像有某种安定人心的作用,终于渐渐将她心中露出爪牙的巨兽重新关了回去。
“你听见了吗?”她问身旁的人。
“什么?”顾望乡还生着她的气,语气不善。
“我好像……听见了笛声。”她寻着声音向西北方向望去,那儿是整个青崖间最高的地方,隐约有座高楼。
“什么琴声?”顾望乡皱着眉,“这山上二更后宵禁你不知道?”
安知灵笑了起来:“你怎么知道的?”他整日待在玲珑盒中,外头阳光刺眼,她白日出门都很少带他。
“你在这山上待了一个多月,还不知道这个?”顾望乡颇为嫌弃,小声道,“守个几夜,你就知道了。”
他话音未落,转头就见她取了件外袍,从角落里翻了一个灯笼出来。
“你干什么去?”顾望乡一愣。
安知灵从桌上拿了玲珑盒:“睡不着出去走走。”
山上这个时辰没有守卫,反正青崖间没有。
安知灵提着灯笼往外走,不多远发现那琴声确实并非自己的幻觉。笛音袅袅,随着夜风,隐约飘来。越往西北走,那笛声越近,可是高楼却好似依然在天边,遥不可及。
直到一处飞瀑下,笛声到了这处,忽然间消失了。安知灵提着灯笼转个了圈,只见自己正站在一块巨大的岩石上,脚底下一潭清泉,四周绿树掩映,令人望而生凉。
突然空中几点劲风,扑面而来。“小心!”顾望乡高声提醒道,安知灵反应也快,身形往后接连掠出几丈,止退到五丈之外,黑暗中的追击才停。她提着灯笼,往前一看,才发现落在地上的只是潭中的水珠。有人将暗器打在水里,激起了水珠,溅到闯入者身上,作为一种警告,但显然并没有什么恶意。
循着水珠落下的轨迹,安知灵抬头往上看,发现水潭对面的树影间藏着一道身影,她瞬间绷紧了神经:“你是什么人?”
那人似乎轻嗤了一声:“这话应该我问你才对。”
月色渐渐拨开笼着的轻纱,露出皎洁的面容。月光洒在树荫上,终于映出了树上的少年。
他大概十六七岁的年纪,但全没有明孺那样少年人的明朗朝气,反倒眉间一股化不开的阴郁。他屈着一条腿坐在树上,右手拿着一支小弩,形制精巧,看来刚才便是用得这东西溅起的水花。
安知灵看不出他是哪一宗的弟子,但是见他脖子上挂着一支哨笛,疑心今晚听
', ' ')('见的笛声就是他所吹奏。
“怎么不说话?”那少年有些不耐烦地朝她举起了小弩,威胁道,“你再不说,我这弩对着的可就不是水面了。”
安知灵卖了个机灵:“我是玄宗的人,半夜听见笛声便循着声音出来看看。”
“咔哒”一声轻响,一枚小箭破空而出,“铮”的一声,钉在了她的脚边。
“还不说实话?”
安知灵几乎要给他气笑了,顾望乡却在一旁幸灾乐祸道:“这小鬼脾气还挺臭。”能被顾望乡这种臭脾气夸一句脾气臭,可见这俩确实能臭到一块去。
“你白天是不是从没来过青崖间?”安知灵讥讽道。她话一说完,没想到对面竟然当真沉默了一会儿,这倒出乎意料,“你不是玄宗的弟子?”
那少年冷声道:“我是不是玄宗的弟子与你有什么关系?”
“你既然不是玄宗弟子,为何半夜会出现在青崖间?”
“呵,”那少年冷笑一声,“谁告诉你这里是青崖间?”他的弩对着飞瀑下的清潭,一只脚晃荡在半空中,“过了你脚下那块石头,就不再是青崖间的地界,你竟连这都不知道,还敢说自己是玄宗的人?”
安知灵确实不知道,她隐约只记得玄宗的宗主青越住在这附近,起先青越替她驱涤体内邪灵之气时,她曾来过几次,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过这里,更不要说这么偏僻的山崖间了。但她面上依旧不露分毫,冷静道:“青崖间已是九宗最北,何来的边界?”
那少年冷笑道:“你果真不知道,九宗之内还有一地,叫大小洞天,你没听说过吗?”他身后青山间隐隐有高楼矗立,云烟浩渺,在夜色中看不真切。
安知灵本就不是九宗的人,觉得自己不知道这事理所应当,因此被他说破也并没有什么丢人的,反倒厚着脸皮又问:“那刚刚的笛声是你吹的?”
“什么笛声?”少年眉头一皱,下意识摸上自己脖子上挂着的哨笛,这时他忽然听见了什么动静,目光一变,倏忽从树上跃起落进了丛林里,转眼间消失在了夜色中。
安知灵被眼前这番变故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转过头才发现身后的小径上远远有个人影走了过来,等到了近前,才看清对方一身青色的宗主服,正是玄宗宗主青越。
他看上去十分年轻,不过三十五六,眉眼细长,一头乌发散在身后,手间提着一个小小的灯笼。待走近了,见到是她,也不由流露出几分讶异:“你半夜在这儿干什么?”
“夜里睡不着,听见了笛声。”
“笛声?”青越眉头微皱,低头看见了她脚边的箭簇,了然道,“你遇见季涉了?”
“季涉?”安知灵猜他说得大概是刚刚坐在树上的那个少年,便点点头,“刚刚确实有个脖间挂着哨笛的少年在这儿。”
青越点头,未说什么:“夜里山间多邪祟,早点回去吧。”安知灵微微迟疑,见他提着灯站在路口似是在等她,终于还是跟了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来处走,安知灵到底还是禁不住好奇:“那个季涉也是玄宗弟子?”
青越摇摇头:“他常夜里到这儿来,你不必惊讶。”他看上去并不想多谈这个话题,便主动问她,“你最近觉得怎么样?”
“伤已好得差不多了。”安知灵略一犹豫,“但夜里睡得很不安稳。”
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青越于是随口问道:“之前没有聚灵石的时候,你是怎么过来的?”
安知灵微微沉默了一会儿:“我外公在时,定期替我濯清体内邪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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