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渊……”芍药绕在老蛇妖的脚边软糯地唤出一句,小芍药在不久以前已会开口说话,而最先学会的两个字便是祈渊,不过祈渊那时听芍药说了这两个字后,眉间拧了个疙瘩,朝着他的小屁股踹了一脚。芍药委屈地揉着屁股,不知道自己又怎么招惹那脾气古怪的蛇妖了,倒也因此将祈渊二字记得很牢。
祈渊今日困倦得厉害,懒得抬脚去踹,只是鼻音厚重地嗯了一声。
芍药张了张嘴,刚想说什么却身子一轻被人提起,他在半空中打了个晃,瞧见苏禾。苏禾在他的肉脸上捏了捏,而后将他放回窗沿,示意他莫再去打扰祈渊。
芍药也是聪明,乖巧地点了点头,盘腿坐在窗沿上不再聒噪。
苏禾走回祈渊身边,给他倒了碗略带甜气的凉茶,不言不语拽了一把椅子坐下,自我感慨道:“一年了。”
“还有九十九年。”祈渊半闭起眼睛接着道。
苏禾无奈笑笑,总觉得祈渊在一些事上有着极其特殊的执着,比如从不容许花猫的爪子沾到屋地,比如认定了芍药只能住在花盆里,再比如苏禾承诺与他的百年。苏禾知道祈渊只是表面上对万事万物都漠不关心,实则比任何人都要情深意重。
尽管,祈渊从未对他道过喜欢。
苏禾也不愿在这件事上强求,他觉得就算是自己一厢情愿也无所谓,只要祈渊还在他身边,他便认为值得。苏禾握了握祈渊沁凉的手掌,笑道:“好吧,那我尽量活得久一点,只要到时你不嫌弃我老态龙钟就好。”
“会嫌弃。”祈渊很不解风情地说道。
苏禾听得一口郁气堵在胸口,幽怨盯着祈渊。
祈渊瞄了苏禾一眼,道:“我说的是实话,你老了必定难看得很,耳聋眼瞎,行动迟缓,换成任何一个人都会嫌弃你。”
苏禾翻了个白眼,郁闷的地松开祈渊的手掌打算抽回手,却被祈渊反手摁住,接着听他道:“我只是说我会嫌弃,可没说我会离开。”
苏禾怔了怔,而后低头浅淡一笑,道:“祈渊,你真是一只非常守信用的妖。”
祈渊捏了捏苏禾的手,不知何时眼中困倦已消散殆尽,一双墨黑色的眸子中添了几分异样光彩。
再之后,就是芍药唉声叹气地用棉球堵上了花猫和自己的耳朵,然后跳下窗沿,院里玩儿去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见祈渊推门而出,唇边有一抹不易察觉的笑意。
芍药抬头去望,瞧见一只早春中的白色蝴蝶悄悄落在了祈渊的肩上,祈渊好心情地没去拂掉,而是歪头看了看它,直到那蝴蝶又翩然飞走。祈渊这时侧了侧身回头望去,芍药这才看见他身后倚着门框的苏禾。
苏禾略带怨怒地望着祈渊,只是望了片刻后,那股子怨怒就悄无声息地散了,换成了一种芍药无法理解的东西,他挠挠头想说清那是什么,可惜徒劳无功,唯一知道的是那种东西美好得像是刚刚飞过祈渊肩头的蝴蝶。
很多很多年以后,芍药还在回味着当时这个场景,尽管那时的他已早已踏遍万里河山,看遍江流锦绣,但仍觉得人间至美之境,不过云岚山而已。
第三十八章
苏禾并不知这简单的一件事给现下仍懵懂无知的芍药带来多深的印象,他只记得那时自己忍着腰上隐隐传来的酸痛瞪了祈渊两眼,深深觉得从那老蛇妖身上汲取些温存实在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可即便有些不满,苏禾却仍怀念着刚刚祈渊落在他心口处的一个吻,绵软而悠长却仿佛将无尽深情种在了苏禾的心中。
苏禾微微红了耳尖儿,唇角逐渐挽起,抬眸去看站在院中的祈渊,一时间竟望得痴了,也不知岁月无声无息地缓缓流转,转眼已过了三年。
这三年里,苏浩庚或许是怕了也或许是累了,总之没再来打扰过二人,倒是苏子真在某一日乳母不注意的情况下来找过苏禾一次,哥哥长哥哥短地絮叨了大半天。苏子真的眼里那时只有苏禾这个哥哥,没留意祈渊眼中越来越不耐烦以至于快要吃人的神情,要不是看在苏禾的份儿上,祈渊恐怕会把他一脚踹下云岚山,不过除此以外,苏禾与苏家人没有再多的交流。
芍药在这三年中也是长高了一点,祈渊还是执拗地要求他住在花盆里,芍药便每天都不情不愿地把自己塞回花盆中。后来有一日,祈渊又心血来潮地趁着芍药睡熟的时候把他脑袋上惹眼的芍药花剪了去,结果那一日,是芍药从武当山再回苏禾家后哭得最惨烈的一次,甚至连后山的狼都跟着他一块儿嚎。
不过自此以后,芍药脑袋上再没有长出什么摇摇乱晃的芍药花,看起来倒是和凡人家的孩子无异了,苏禾有时便会带着他下山逛逛,去卖几幅字或者再给祈渊带些酒回去,芍药总会很乖巧地跟在他身后,不吵不闹也不觉得累。
祈渊还是经常摆出一副漠然的神态,但也常常说不清为何地从背后拥住苏禾,一言不发地将他搂紧,而后再放开,依旧是一脸漠然。
苏禾也依旧睡在地上,冬日天气冷时,祈渊总会很赖皮地绕在苏禾身上取暖,脑袋或是往苏禾胸口上一枕,或是埋在苏禾的肩窝,通常是赖上一整天都不会下来,有时候甚至会在苏禾身下留下些淡红色的缠绕印记,那老蛇妖大发慈悲时才会给苏禾揉一揉,只是揉着揉着,手就不一定游走到何处了,苏禾躲也躲不得,便又被吃得一干二净。
而夏日的时候,反倒是苏禾会赖在祈渊的身上,因为祈渊身上有一种让他舒适的凉意。那时苏禾总会靠在祈渊的身上,或是漫不经心地翻着手中书卷,或是听着蝉鸣声混沌小憩。祈渊有时被他靠得累了,会很无情地将他推开,苏禾便会学着冬日里祈渊耍赖皮的模样再凑上去,循环往复,乐此不疲。
直到祈渊后来实在连赶都懒得赶了,长出一口气,唇角泛起些无奈的笑意。
这是云岚山中极为平常的三年,也是祈渊日后恋恋不忍放下的三年,他原本以为自己还会有很多个这样的三年,却未曾想有些事情发生得过于突然。千年中,祈渊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措手不及。
却说这一年立秋,苏禾正在书案边写字,这幅字是山下一个字画小贩托苏禾写的,内容倒无甚稀奇,全是些诗句散词而已,苏禾却一直在跟两个字较劲儿,怎么写都觉得别扭,所以写废的宣纸堆了满地。
芍药悄咪咪地偷了两张来,绾了个花系在花猫的脖子上。
祈渊轻踢着芍药的屁股把他赶走,在地上的一堆废宣纸中翻了翻,抽出一张来递给正揉着酸痛手腕的苏禾,道:“就这一张吧。”
苏禾很怀疑地望向祈渊。
“要不我帮你写一张?”祈渊说着提了墨笔。
“别,不用。”苏禾想着祈渊歪歪扭扭的字迹笑了,接过他手中的那张宣纸道:“那便这一张了,我现在便把它送去。”
祈渊点点头,然后意味深长地望着苏禾。
苏禾知道那老蛇妖酒瘾又犯了,撇嘴道:“好,我给你带酒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