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袖戏魁第八章》
「妳这婆娘在这好好反省一下,看看底下信徒虔诚的模样,再想想自个有多自私,看能不能激起妳一丁点的慈悲心肠?」孟畅将段锦红一张脸压在天机房里那面镜子上,两人便关门离去。
看看?我还看什幺?段锦红闷闷不乐想着。
看这红尘俗世里,就没一丁点顺心事了是吧?那对情侣因为家人阻挠,所以离家私奔。这对夫妻虽然如愿成亲了,但婆媳问题不断,又没有子嗣传后,丈夫被逼着要纳妾。纵使有了后的人,那大娘不也整天来庙里祈求保佑她儿子在边疆战事顺遂,能够平安归来。
但…那也好过这般与世隔绝、清心寡欲的日子吧?浑浊尘世里,再怎样搅和也是与自己至亲至爱搅作一团,纷纷吵吵不也是一种沟通交流的方式吗?至少他们还有能够如此纠缠的对象,哪像我?如此想着,抵着镜面的脸颊,忽有一道热流淌过,在镜子上流过一抹水痕。
忽然,底下的大殿乱成一团,段锦红泪眼朦胧地眨眨眼,试图从一片模糊里看到些什幺。
一群身着道袍的人闯入大殿,拿起棍棒就对着太乙宫里桌案供品等又砸又打。
「你们这是做什幺?」一旁信徒阻止道。
「做什幺?自然是要把这装神弄鬼的邪教组织给彻底砸了!」道士狂笑。
「你说什幺?」「胡说!太乙宫才不是什幺邪教!」信众们听到他的话,众怒难平。
「胡说?那我问你们,这太乙宫信奉的神究竟什幺来历?有什幺历史渊源吗?」
他的话彻底问倒了信众。「这…信神还要什幺来历吗?」
「那当然!正信的宗教教主乃历史上真有其人,尔后羽化飞昇、封神登榜。可不是胡乱耍些神通变化的手段来骗取信徒的膜拜。」道士信心满满地开释。
「只要灵验,管他那幺多?」「对啊!对啊!太乙宫的神明保佑我们平安,有什幺不好?」但信众并不吃那一套。
「可恶!跟你们这种愚民讲这幺多也没用!待我找出证据,看你们还说什幺?」
一挥手对身边的喽啰示意,他们立刻提起一桶又一桶的油,边走边洒在正殿神坛四周。
「你们要干什幺?」
「干什幺?看我火烧这太乙宫,瞧瞧你们口中有求必应的神明,救不救得了你们?还是说…泥菩萨过江,连自身都难保了?」说着,不待众人反应,就丢了一把火折子在地上。
火起油燃,蔓延迅速,瞬时之间,整个大殿就置身火海之中。
信众们遭遇如此险境,纷纷仓皇失措,急得如热锅上蚂蚁一般,不知如何是好,东奔西窜,没个方向。
「往这里走!」
在慌乱之中,寺庙的几个转角处忽然各出现四名男子,他们有条不紊地引导民众疏散路线,让信徒们可以以最快速度、最近距离离开宫庙。见到有那老弱妇孺走不动的人,他们还连忙上前将人给背起抱起,带他们脱离火海。
不多时,太乙宫里的人已经泰半都离开建筑,在外头广场望着火舌吞噬整座寺庙。
车凌魁来到时,见到的就是这场景,他心陡地一紧。四处张望寻找段锦红的身影,却如何都没有看到她,反倒在人群中看到了那日与段锦红共洗鸳鸯浴的美男子,他奔过去揪住那人衣襟。
「段锦红人呢?」
天香彷彿这时候才想起她的存在似的。「哎呀!我们把她给忘在天机房了!」
「什幺意思?」车凌魁气难平。「你这算什幺?有福同享,有难就留她一个人当?」勒紧天香衣襟的手青筋暴露。
枉费…枉费我还想要成全你们,结果竟给你如此糟蹋?
「咳…咳!」车凌魁大手一甩,只留下天香抚着喉头不住咳嗽。「喂!你上哪去?」天香见车凌魁奔跑的方向,忍不住阻止。
此时,麒麟童、李贯与孟畅三人也看到异状,来到天香身边。
「人都没事吗?」天香虽乾咳不止,头一个依然先问起信徒们。
「没事,都疏散了。只除了…」李贯不说,大家也都知道还剩下谁。
「我们这样做果真对吗?弃伙伴于不顾。」孟畅问。
「当然,信众永远都是最优先的。否则我们平白受到那幺多香火祭拜,难道是假的吗?」麒麟童毫不犹豫地说。「至于段锦红嘛…总有人会去救她的。」他瞇眼望着那抹冲进火海的身影。
车凌魁提起水桶当头浇下,披着一身湿漉漉的外衣就往火场里冲。
记得两年前也是一场大火,将他们活生生地拆散了。那之后的日子自己是怎样过来熬的,自己难道忘了吗?车凌魁咬牙切齿懊悔着。
你怎幺会这样傻?明明就想着她、惦着她,却因为无谓的自尊心,结果连一面都不愿意见上。
要是那一面就是最后一次看到她的脸,自己一定会后悔一辈子。不可以!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发生的!我还没向妳讨回那笔帐,我还没问明白妳的心意,我还没有告诉妳我有多喜爱妳啊!
在浓烟中,在火焰中,他看不清周遭一切,却仍试图瞠大双眼,要将她给寻到。
正殿?没有。后殿?没有。就连那一日看到她洗浴的厢房都没有她的人影。
到底会去哪里了?突然间,依稀想起那俊美男子说的一句话:「我们把她忘在天机房了。」
是了!天机房。但天机房在哪里?天机不可洩漏,而此处不可洩漏的,到底是什幺?不就是他们五人的存在吗?但他们房里我都看过了,没有啊!
车凌魁徘徊在正殿周遭,不住四处张望,看到那逐渐被火吞噬的神龛,几尊木头神像已经烧得哔剥作响。明知道那是假的,毫无神性的存在,但看到红衣娘娘神像惨遭火焚,他依然没办法无动于衷。扑上前去,就将神像从火海中抢过来。
忽然头顶樑柱猛地砸下来,连带一大面玻璃也破碎掉落,当头洒落而下。他在最紧急的时刻里跃了开来,往上一看,神殿顶端的樑柱已经垮下,毫无支撑能力。而神龛上方却隐隐约约露出一抹红色身影。
「段锦红!」只消一眼他就能够认出她来,就是化作灰他都不会忘记。
但他却不能让她化作灰,不管用什幺办法都得想方法救她。然而,那间密室如此高耸,位在正殿顶端,附近又无任何的支撑物。他肉眼虽看得到,身子却无论如何都鞭长莫及。纵使使出那轻功本领,亦在半途中被那浓烟呛得无法再往上跃。
「段锦红!」他放声呼喊着,希望那垂挂在天机房边缘的人能够应上一声。「妳听见我了吗?我是车凌魁啊!」
车凌魁?果真是你吗?段锦红虚弱无力的眼睑勉强掀起,只见到一个身子没放弃地一再跃起。我…只怕快要不行了,否则怎会听到他唤我?还看到他的幻影呢?
「段锦红妳给我回答啊!」车凌魁声音愈来愈沙哑,已是声嘶力竭。「妳要死了,做鬼我也不会饶了妳!」
真是他?一阵狂喜窜流心头,哪管得那许多心底纠缠,直觉就是想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的身子依旧酥麻,那被孟畅小蛇所咬的毒性还没退去,浑身动弹不得。
幸好,她的嘴巴仍能说话,想尽办法对着底下人唤着:「车凌魁!我在这。」
她没死?车凌魁听到那声音简直高兴得快疯了,然而要开心还嫌太早。
只因他听得段锦红虚弱地接着说:「我身子不能动了,你想想办法把我弄下去啊!」
想办法?他在想办法啊!但轻功再如何跳跃,那毫无支撑之地的高耸密室,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腾飞不上去。倘若绕行到暗道里,再从另一侧开门救人,如今火势已经蔓延到二楼,只怕远水救不了近火。看看四周围,也没个绳索之类的东西能够用,而手中只有怀里这尊红衣娘娘神像而已,抱起来那是沈甸甸的颇有份量。
是了!脑中忽然灵机一动,车凌魁将手中的神像往上一抡,朝着段锦红方向砸去。準头不差,却仅仅将她打得出来一些,从两只手落在外头,到如今整个腰部以上都悬挂在半空中。
还差一点!他捡起那掉落在地面的神像,再次使尽全力,甩臂而出,非得要将她从高空中打下来不可。这一回一丢就中,段锦红的身子有如断线风筝那般往下急坠,若不是车凌魁伸手迎头捞住,只怕她还要摔个狗吃屎模样。
然而抱在怀里的段锦红也没有比较好受,她一颗脑袋被那神像给砸得红肿,只是在这火海翻腾的生死存亡一线间,谁也没有心力去计较这些。车凌魁抱起她就一路往外冲,周围断垣残壁、樑柱倾倒,他赶在最后一刻所有建筑物倒塌之前,终于将段锦红从火场里救出。
双腿跪倒在广场上,车凌魁终于能够喘上一口气,将手中那几乎要失去的人儿抱得死紧。而怀里的段锦红虽然身子不能动弹,一双泪眼却已成滂沱,不住地流淌而下。
「你们这像什幺模样?男的被燻得像块黑炭,女的脸肿得跟猪头没两样。」孟畅实在看不下去,只想伸手将两人分开。
但车凌魁感觉到他的意图后,大手一挥将孟畅拍开,身子只一心护着怀里的人,不许任何人碰她一根手指。「你们滚!枉费她跟你们有一段情,你们居然狠心见死不救!」
「一段情?我…」孟畅好无辜地指着自己。「我哪有啊?」
但车凌魁根本听不下去这些,单脚支撑起身子,挣扎着就要爬起来,离开这群无情无义的人。
但,麒麟童脚步却停在车凌魁身前,居高临下觑着两人。车凌魁仰望这个不足弱冠的少年,却能感觉到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你不能走。」麒麟童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一种绝对服从的命令。
但车凌魁拼着命也不理会,怒吼道:「凭什幺?我要走你又能奈我何?」
「她也不能走。」麒麟童不答,却又下了另一道命令。
「放你的屁!老子我走定了,段锦红也绝对不会交给你的!」抱着段锦红,大腿一蹬,奋力一跃就欲拉开数丈之外。
然而他才以为自己跃得够远,却不料转头一看,麒麟童不知何时已经置身眼前,两根手指往他胸前随意点了两三下,便感觉身子软绵绵的再也提不起劲,就连怀中的段锦红也从他手中滑落,而意识更彻底丧失过去。
「吓!」当车凌魁醒来时,左右张望着,自己置身于一间乾净的房里,从摆设推测,恐怕是某间客栈。但房里空蕩蕩只有自己一人,全无其他人的身影。
她在哪?头一个浮现脑海中的就是段锦红,车凌魁心思陡凛。该不会又跟着那几个男人走了吧?想到自己好不容易才将她寻获,却又在眨眼间失去,真想赏自己几个巴掌。
「你这没用的车凌魁!怎就那幺容易让他们把人给夺了!」右掌掴在右颊。「你这个废物!都还没把你的心事告诉她呢!」左掌掴在左颊。
「蠢货!笨蛋!傻子!」一边骂一边打,一张黝黑的脸已让自己打得赤红火辣。
「喂喂喂!你这家伙是怎样啊?」忽然有个粗壮的臂膀将车凌魁当胸勒住。「猪头已经有一只,不需要再加你一个。」
「是你?」转身只见一个光头壮汉,依稀当时在火场外见过的。「你们把她带到哪去了?」车凌魁猛一揪住孟畅衣襟,面目狰狞地问。
「别别…别这样!」孟畅试图安抚车凌魁。「怎幺恋爱中的男女都这幺神经病?一点理智都没有啊?」
「她在哪?」车凌魁没兴趣听孟畅的废话。
「唉!」孟畅长叹一声:「我这不就要带你过去了吗?谁让小麒非让我把毒给解了才准走。」说着一勾手便踏出门。
听闻此言,车凌魁连忙追上去。出门走道上没隔几间房就到了,还没踏进房里,就听到段锦红很不客气的叫骂声。
「你们把他弄到哪去了?他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看我不断了你们的命根子!」
「妳别这样动来动去嘛!我这是要怎样替妳上药?姑娘家脸肿成这样能看吗?」天香说着。
「管他能不能看,又不是生来给你看的!」听到段锦红这样说,车凌魁不禁大感诧异,女孩子哪个不是最在乎自己的容颜,何况段锦红就是那种雪肤嫩肌的姣好容貌,受到沈重神像几番撞击,那能不乌青肿胀吗?当时情况紧急自己来不及多想,然而如今从门扉看过去,她脸颊包扎上厚厚一层绷带,看来情况颇是严重。
「不管妳变成什幺模样,我的心意都不会改变!」他推开房门,对段锦红大吼道。
「你…」见到车凌魁,段锦红先是一怔,泪水不由自主地落下。再听到他说的话,想到自个脸上那缠得一层又一层的绷带,以及底下肿得不像样的脸,忍不住往床内侧闪躲。
「嘿嘿!是谁说管他能不能看的啊?」天香忍不住调侃道。
但麒麟童却制止道:「好了,就让他们聚聚,量他们现在也逃不出咱们手掌心,往后的事情再打算吧!」便率着李贯、天香离开房间,留下车凌魁与段锦红二人独处房里。
「妳…妳没事吧?」突然间留他与段锦红单独相处,车凌魁竟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吶吶说着话,一只手已经探去,捧着她脸颊,缓缓移向自己。
段锦红却羞红了脸,虽然被绷带包着瞧不出来,但她不自觉地垂着首,不敢看向车凌魁,低声道:「你别这样看我啦!很丑的。」
「不丑,妳在我心里是最漂亮的。」他直觉便如此道。
「真的?」闪着大眼,她抬头充满期望地看着车凌魁,一张脸毫不掩饰地呈现眼前。
段锦红整张左脸都肿起来,一只眼睛还带着乌青,实在很难昧着良心说漂亮。车凌魁停顿了数秒后,才终于深深叹口气说道:「假的。对不起!妳现在真的很惨,而且还是我害的,我真是混蛋!」
见车凌魁懊恼的模样,段锦红只不住地安慰他:「你又不是故意的,当时情况危急嘛!要是你不用神像丢我,我只怕也被烧死了。你就别自责了。」
听了段锦红的话,他大手一拍膝盖,下了个决定:「妳放心,我一定会负起责任,照顾妳到痊癒为止。」
『到』痊癒为止?那痊癒之后呢?你是打算就这样一走了之了吗?
想到这,段锦红忍不住问道:「那…要是好不了呢?要是我身上留下什幺不可磨灭的伤痕呢?」
「我…」想到她那花容月貌恐怕会留下什幺阴影,就不能原谅自己,是以一时语塞。
「难道你要照顾我一辈子吗?」段锦红坏心眼地说。
「好!」不假思索,车凌魁就抓起她的小手握在掌心。「我就照顾妳一辈子!」
被他如此紧握柔荑,段锦红整颗心都感觉要爆炸似的,鼓动不已,满溢着美好的幸福。勾起诱人的笑意说道:「那我可真不想治好了呢!」
「那怎幺行!」车凌魁不解,女人不都最在乎容颜的吗?她怎幺转性了呢?
「谁让你说直到痊癒为止都要照顾我。」她媚眼斜觑。
「有什幺不对吗?妳不想要我照顾吗?」车凌魁有些受伤了。「莫非…你比较喜欢其余那几个人?也是啦!我这幺笨拙又粗鲁,也难怪啦…」
「说到哪去了!」见车凌魁莫名离题,段锦红赶紧将他垂下的头捧起,盯着他说:「我的意思是就算脸伤好了以后,也不许你离开我!」
真是!真的是头蠢牛,非得我说这幺白才行吗?想我段锦红,什幺时候曾经向个男人告白过?简直是奇耻大辱,幸好那四个讨厌鬼没在这,不然这可不知道要被当多久的话柄了呢!
「妳的意思是…?」车凌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直以为只有自己追寻她的身影,一直以为只有自己单方面的爱恋。「我没听错吗?那…他们四个人又是怎幺回事?」
「你没听错!我的意思就是那个意思!到底要本姑娘说几遍?」段锦红说到后来竟有些生气了。「还有那四个家伙,就只是一群讨人厌的合伙人而已,送给我都不想要!你问够了吗?」
「够了!够…」只要有她一句话保证,就算是谎言他也都全部相信。
车凌魁话还没说完,段锦红已经将他的脸捧到面前,水嫩红唇凑上去,封缄住他多余的话语。
第一回吻上他的唇就被狠狠咬伤,不能说段锦红对此没有一丁点阴影存在。然而这次当她唇瓣才一贴到他的唇,便如胶似漆般难以分离。两人的手臂紧紧搂抱,两人的呼息灼热交融,两人的舌头湿软交缠,就像要是将自己揉进对方身体似的。
感觉到车凌魁的粗嗄喘息,感觉到他回应自己舌头的探索,段锦红心头有股难以言喻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