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寒冷,温度降至零下,一切暴露在外面的都被冰冻,被冰冻后会变得坚硬,但坚硬同时也更加脆弱。
香港入冬的第一天,孙碧玺还穿着薄布睡裙在屋子前做秋千,母亲最近总是说起自己在北京时,外公外婆一起推她荡秋千的事,说着说着就会忽然停下来,然后望着窗外哭一会儿继续说,口干舌燥的重复几遍才安心喝药,孙碧玺在一旁伺候着,缄默不言,但其实全记在心里,开年过后她也才将将八岁,父亲已经答应带她出海了。
“你不会绑秋千结的话,直接打洞穿过去,做那种死结卡住就行了,这样绑着木板根本荡不起来,还容易摔跤。”
孙碧玺将两根绳子牢牢系在一起后,才转过头去看说话的人,三年未见,孙碧青甫一登场便穿着复杂繁贵的红色八重樱和服,脸上画着标准艺伎妆,惨白的脸血红的口,又短又粗又圆的黛青眉毛,两颗眼睛黑溜溜的,眼白又多,大白天的看着也极为渗人。
“……嗝……嗝……”孙碧玺把她当空气一样晾在一边,继续按照自己的想法摆弄秋千绳结,两肩抽搐不停打着嗝,明显是被孙碧青吓的,可还是那副小大人满不在乎样。
孙碧青站在旁边等了一会儿,不见她理人,看着小女孩瘦弱单薄的背影,还是忍住小姐脾气,连忙脱下身上套着的厚开衫,走过去一股脑罩在孙碧玺身上,这一突然的动作反而让投入的孙碧玺又吓了一跳,不再哼哼唧唧的扯嗝。
把头上昂贵的外衫甩开,狠狠地瞪她一眼,埋头继续苦干,孙碧青也不再多话,安静地守在一边,期间孙碧玺多次试验失败,脸色越来越苍白,背心都浸透了汗水,还是又倔又犟不肯试试孙碧青说的方法。
“咕……嘟噜……”孙碧玺咽咽口水,擦掉眼皮上的汗,为什么越心急越做不出想象中的秋千,肚饿却根本不想吃东西。
孙碧青踩着木屐过来,蹲在她身边,从手帕里拿出半块融了点的巧克力给孙碧玺:“吃这个吧!明治巧克力,很好吃的,就是我不小心揣兜里热化了一点点……”
“不要!谁知道干不干净!”孙碧玺推开她,一屁股坐在秋千上,没有系紧吊绳的木板啪的从半空中掉下,孙碧玺也摔了个四脚朝天。
孙碧玺连忙扶起妹妹,将人抱在怀里轻轻揉屁股,“哦哦不痛不痛,不痛……”
说来也奇怪,她身上穿着那么厚重的衣服,贴在脸上一点也不柔软,鼻尖还弥漫着浓厚的粉妆香味,可是那动作如此温柔,声音有着安抚悲伤的力量,让孙碧玺不知不觉就沉溺其中,紧紧搂住她嚎啕大哭起来。
“没关系没关系,姐姐帮你重新做一个,不哭啦不哭啦……乖哦……”
傍晚,当孙碧玺牵着蒙上眼睛的母亲来到树下时,除了绳上裹着花朵的精致原木秋千,还有漫天飞舞的红色花瓣,那是孙碧玺和姐姐一起手工做出来的糖纸花,用彩色的细线挂在树枝上,营造成春日樱花飞舞的场景。
黄昏红日,碧绿大树,红色樱花,还有树上丝绸一角,这是十年过后,哪怕三十年过后的现在,孙碧玺都不会忘记的初冬。
看着母亲眼里噙着闪烁的泪光,脸上有着满足的笑容,孙碧玺用力捏捏指尖针扎的伤口,将喉咙里苦涩的眼泪咽下,与躲在树屋里的孙碧青偷偷交换个调皮的眼神。
“从那以后,我和青姐便开始来往,大部分时间都是她来找我,因为我整天都在学习,很少有空闲的时间去玩,那间小木屋就是我们两人的秘密基地。”
孙碧青在日本学过简单的木工和机械制造,区区一间小树屋根本不在话下,而孙碧玺身手灵活,动手能力极强,两人不仅做了木屋,还做了转轴电梯,而那块结实却只能承受两个人体重的秋千木板,变成了运送乘客的升降台。
三个月后,两人已将后宅的树林装扮得壮观而神奇,小树上堆满了各色油漆的鸟屋,大树枝丫上则是形态各异的木屋,最小可容一人弯腰躺入,最大的三人可在里面蹦蹦跳跳,滚来滚去。
“那是我人生中最幸福……也是最痛苦的日子……”
“痛苦?”
“嗯……”孙碧玺打个哈欠,嫌搂着实在是太热,又推开唐辛夷,“在孙碧青来之前,我虽然是庶出的孩子,可也是孙家唯一的女儿,备受宠爱的女儿,自从丽子重新掌权后,孙琦凌的生意越来越好,逐渐从式微的本家里脱颖而出,而嫡出的碧青重回大家视野,留过学,会说多种外语,绘画骑马,射击剑道,花艺茶艺……比起我这个假小子她更像是有钱人家的当家大小姐……比我聪明比我漂亮,比我有受宠的资本……她才是重振复兴家族的希望……”
“为什么女人是孙家复兴的希望,男人呢?你们家没男人了吗?”
“切……吃喝嫖赌,沉浸在香港最纸醉金迷的时代,唯一拔尖的那几个,又根本不在乎孙家的财富,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是……卧虎藏龙,啊我中文不好,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你一直都在中国长大,怎么就中文不好了……”
“嘘嘘嘘!听我说听我说!”
新年伊始,孙琦凌的生日也快到了,所以孙家上下都是一派祥和热闹的气氛,在琥珀色玫瑰点缀的朦胧之夜里,孙碧玺应姐姐邀约,偷溜出后宅跑到父亲二层小楼下,拿石头敲过孙碧青卧室窗户后,并没有像往常一样等到探头出来的孙碧青,于是她爬到不远处山丘上的大树上向二楼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