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尔芳这样做,这样说,都超出了尤蕴含的想象,她虽然知道赵尔芳钟情于田震,但她这样不管不顾,主动住在田震的病房里还真有点异乎寻常,毕竟是男女有别吗。尤蕴含是个非常内敛的女人,对于看不惯的事情是不会轻易说出来的,她咬咬优雅的嘴唇,闪动了一下左眼,没再说话,便低着头要离去。作为女人,赵尔芳也是敏感的,她揣摩着尤蕴含的神态,望着她的背影说:“尤院长,你知道吗,我越发做的过分了,对你越是有利。”
尤蕴含止住步,背对着她,委婉地说道:“让你来,本来就有点突然,现在看来,这里头有故事啊。”
比起尤蕴含来缺少耐性的赵尔芳终于说出了事情的内幕:“你回去问问老周,一切就明白了。”
其实,尤蕴含并没有跟周忠贵面对面质询,她在得知周忠贵背后给史祖军施加了压力之后,回家的次数也就更少了。
在中共九大会议上,山东省革委会主任王效禹惹狂妄自大,为了徐州的“支左”问题惹怒了南京军区司令员许世友,两个人在人民大会堂当面吵了起来,许世友采住王效禹的衣领想揍王效禹,在众人劝说下王效禹才逃过了皮肉之苦。但高层在评判这起纠纷时,对造反起家的王效禹说好话的很少,于是,王效禹被扣押在北京,不久便打倒了。王效禹的倒台,引起山东政治形态的大逆转,许多地方造反派当家的革命委员会开始重组或崩盘,党委会重新得到了加强,一批被打倒的老干部得以启用,有的还恢复了原来的职务,也正是在这种背景之下,谢振山再次出山,又当上了县委书记,重掌全县大权,而张主任为首的革命委员会退而居次席,成为了政府性质的办事机构,也就是说,张主任权倾一时的时代过去了,是个谢书记手下的二把手。不过,经过了这场“文化大革命”,谢书记想问题多了,做事也更慎重了,他没有像有些县委书记那样急于更迭公社政权,而是双手按住现状,不做大的人事调整。他这样做有两方面考虑,一是担心运动反复,造反派卷土重来,自己再受二茬罪,运动已经把他搞怕了;另一方面,他虽然管理严厉,却不愿意整人,他想通过形势逼迫,让公社一级的造反派悔过自新,主动给老干部让位,这样,对造反派和老干部双方都好。谢书记的和平过渡策略,有些人认识不到,仍然执迷不悟,有些人却反应及时,认识到位,史祖军就属于后一种人。在谢书记官复原职的第一天,周忠贵扛着铁锨刚出家门就被史祖军挡住了:“周书记,你不用去了。”
“你叫我什么?”周忠贵的表情极其严肃。
“这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情,谢书记都出山了。”
“在原则问题上,你可不能犯自由主义!”周忠贵指点着他说,然后继续朝前走,史祖军再次阻拦道:“队长,我已经跟他们说了,你不用去巡路了。”
周忠贵并没听他的。看到周忠贵就要走出公社大院了,史祖军灵机一动,追随着他的身影喊道:“周忠贵同志,请你到会议室开会!”
这样,周忠贵才收起了脚步。他垂下眼睛想了想,随他去了会议室。
不会儿,史祖军招来了七八个人,在他示意下,大家都围绕周忠贵而坐,然后史祖军开始介绍下一步的工作规划,周忠贵的眼睛左右晃晃,看到入会者都是革委会成员,察觉到这次汇报是为自己准备的,于是他坚定地站起来,直接朝门外走去。
又过了些日子,谢书记来到了侨乡公社,特意找到了周忠贵,就领导班子问题征求他的意见。这次,周忠贵不再含蓄了,直截了当地问谢书记:“你先说我怎么安排吧?”
谢书记的回答也挺有意思:“你不另作安排了。”
周忠贵的眼神慌乱了,低下头说:“那你找我干啥?”
这时谢书记才透露了底牌:“但你仍然是侨乡公社的党委书记!”
虚惊一场的周忠贵望着谢书记,逐渐说出了心中的小九九:“我的意见,继续让史祖军当革委会主任,别的革委会成员也基本不动,以稳定为大局。”
谢书记同意了他的意见。谢书记又问起了田震的情况,周忠贵带有抵触情绪地说:“他在医院里躺着,我们不知道如何处理。”
周忠贵说:“这还要看县委的态度。”
谢书记深吸了一口气,对周忠贵说:“你给我把老肖和小赵叫来吧。”
周忠贵去后不久,肖大嘴和赵尔芳来了。周书记望着他俩,问道:“田震怎么样?”
赵尔芳答道:“眼睛能睁了,但还不能动弹、不能说话。”
“赵尔芳和医院的同志照顾的很细心,比原来有所好转。”肖大嘴原本对赵尔芳印象一般,自从她接手照料田震后,对她的印象逐渐好转。
谢书记打量了周忠贵一眼,对肖大嘴说:“老肖,田震躺在公社医院里不是长久之计啊,我来时,县委研究过他的问题。县林场的老麻由于战伤复发,组织上已经批准他退休,因此,县委决定你去接任老麻的场长职务,同时,把田震同志接到农场去,在那儿长期休养。”
县委的决定,对肖大嘴来说无疑是一个特大喜讯,这样一来,不但自己提拔了,而且田震也有了一个安静的归宿。在公社医院里,由于周忠贵跟田震的特殊关系,肖大嘴对田震总是有所顾虑。到了农场,田震归自己管理,他肖大嘴也就放心了。二十多年的密切交往,他跟田震的感情已经越来越深厚了。在谢书记宣布了县委的决定之后,肖大嘴控制着自己的兴奋心情,对谢书记说:“我服从县委的决定,一定要做好工作,照顾好田震同志。”
谢书记又扭头对着赵尔芳,试探道:“小赵啊,你有什么想法呀?因为田震同志需要人照顾啊。”
“我听从组织安排。”处于女人的本能,她没有将自己的向往主动表达出来。
谢书记默默点点头,和蔼地望着赵尔芳:“小赵同志,你对田震的病情熟悉,又有医护知识,派你照顾田震同志是最好的人选了。但是,你是个革命干部,组织上总觉得有点委屈你呀。”
赵尔芳却用泼辣的眼睛对着谢书记说:“如果组织考虑到我的进步要求的话,可以在林场成立卫生所,毕竟我当民政所长也已经多年了。”
她的坦率,引得谢书记和周忠贵笑了。肖大嘴也在旁边替赵尔芳使劲:“我觉得赵尔芳同志的建议是有道理的,县委可以考虑将卫生所定格为副科级单位,赵尔芳同志的资历也符合副科级的要求。”
急于将田震弄走的周忠贵也在替赵尔芳说话:“我同意老肖的意见。”
谢书记以政治家的微笑代替了默认。
林场比一般人想象的大,在树空里藏着几十间房子,斜坡上有四间西式木板房,黄橙橙的油松板,房外围着一排低矮的白色篱笆,这套房子原先居住着苏联的木业专家,后来专家撤了,房子也就闲了起来。肖大嘴来到林场后,将西式木房改成了卫生所,两间作为药房和治疗室,另两个套间里屋住着田震,外边住着赵尔芳,也就是说她跟田震住在一起,这样便于照顾病人。赵尔芳来林场不久,就向肖大嘴提出了一个条件:“肖场长,卫生所怎么说也是个副科级部门啊,你不能让我当光杆司令吧。”
肖大嘴想了想,答应给她找一个合适的助手。这天上午,穿着一身灰色中山装的周凤瑞手托一个白色的布袋来到了卫生所,由于周凤瑞是林场的退休职工,赵尔芳不但熟悉他,也了解他。自从有了卫生所,周凤瑞时常来这里拿药,他对赵尔芳也算是很熟悉的,所以他进了治疗室,直接坐在了赵尔芳的诊疗桌的边上,并将白色的布袋放在了桌上,
“周老,你拿什么药,还是阿司匹林吗?”
周凤瑞却微微晃晃头,说道:“我不取药,我是来给你当兵的。”
“当兵?”
周凤瑞慢慢打开布袋,取出了一个小铝盒,再打开,露出了一根根银针。这时,他才告诉赵尔芳:“听说你需要个助手,我来毛遂自荐呐。”
“你?”赵尔芳一脸怀疑。
“是的,我当过官僚,但我出自中医世家,从小就学过针灸术。”略一停顿,他又对赵尔芳说:“我来,主要是冲着田震来的,他是我最欣赏的一个人,我愿意为他,尽自己的微薄之力。”
赵尔芳喜悦地望着他:“周老,你来了,我跟着你干!”
周凤瑞却微微摆摆头:“我跟肖场长说了,我到位,就要当好赵所长的兵,竭尽全力帮助田震康复。”
经过周凤瑞的一番针灸,田震的病情出现了好转,脸上有表情了,也能“喔喔”发声了。
这些微小的变化,使得赵尔芳看到了希望,她曾几次跪在田震的床下,悄悄哭求道:“震哥,求求你,快好起来吧,你知道吗,我是多么期望跟你在一起生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