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忠贵警觉起来,问田震:“你想干什么?”
田震:“我要去跟周县长谈判。”
“什么?”周忠贵和肖大嘴同时惊讶了。
“我要下山,让周县长撤兵。”
周忠贵问田震:“你要下山?谁给你的权利?”
“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田震答道。
“不行!”周忠贵说。
“田主任,你要三思啊!”肖大嘴劝道。
田震没再理睬他们,脱下灰白色外衣,高举着挥舞起来。
“你要干什么!”周忠贵一边责问田震,一边给史祖军使眼色:“史祖军,把这个疯子弄回去!”
史祖军刚要上前,却让田震一把采住了肩膀:“别找难看!”
周忠贵警告田震:“田震,不准胡来!”
田震振振有词:“你是游击队长,我是粮库主任,你无权干涉我!”
“你自作主张,我有权采取措施!”周忠贵猛地扑上前,夺下了田震的外衣。
田震也来了脾气,一个腾跃,跳出了狙击掩体。这时,山下的敌人打过来了一梭子子弹。
趁着其他人隐蔽的空儿,田震无所畏惧地挥起了双手,朝山下的敌人喊道:“我是解放军的粮库主任,我叫田震,我要见周县长!”
正在组织敢死队进攻的姜队副愣了,惊慌地对部下说:“这小子怎么冒出来了?狙击手,干掉他!”
来前沿送饭的陈老四发现了田震,挥着扁担阻止了狙击手:“小子,别胡来!”
姜队副握着手枪冲向了陈老四:“你要干啥?造反吗?”
陈老四反应倒快,扯起嗓子朝后喊道:“周县长,田震喊你!”
姜队副的手枪刚顶住陈老四,林子里的周县长便发声了:“姜队副,别胡来!”
陈老四紧接喊道:“周县长,田震要来找你!”
周县长走出了林子:“我看到了,放他过来!”
陈老四随之喝道:“不许开枪,周县长要见田震!”
田震颤颤悠悠往前走着,周忠贵怕把事情闹大了,从掩体里站起来喊道:“田震,你给我回来!”
田震扭头对他说:“你等着,有什么差错让谢胡子找我!”
一听田震喊出了谢书记的外号,周忠贵眨着眼问肖大嘴:“谢胡子?他认识谢书记?”
肖大嘴为了成全田震,添油加醋地说:“他们的关系好像不一般。”
周忠贵想想,无奈地说:“难怪我一提他,谢书记就眉开眼笑呢。”说着,他举枪朝空中开了三枪:“田震,我不是没拦你,出了事,可别怨我!”
田震边走边回头:“放心吧,一人做事一人当!”
当田震走到了保安团这边,陈老四握着扁担守卫在他的身边。姜队副握着手枪对着田震:“小子,你咋成了八路?!”
田震没理他,而是说:“我要见周县长。”
姜队副打量着田震,只好吩咐一个传令兵:“跟着,把他送到周县长那里。”
传令兵端着卡宾枪押解田震,陈老四用扁担压低了他的枪口:“都是自己兄弟,你逞啥能!”
当田震到了林子边上,周县长迎了出来:“田震,你这是唱的哪一出?”
田震站住,行了一个不太标准的军礼,然后说:“周县长,我现在是解放军的粮库主任,有话要跟你说。”
周县长上下打量着他:“跟我走吧。”
在林子里,周县长设了一个简单的指挥部,头顶上撑了一个简易的军用雨篷,地下堆了几个弹药箱,上头铺着一张军用地图,边上垒着几个石凳,附近站着几个荷枪实弹的卫兵。
周县长以老上司的姿态直接坐在石凳上,然后才给田震让座,但田震恭敬地站在他的面前。
“周县长,当初不告而别,敬请原谅。”田震双手合一,施了一礼。
“人各有志,不必自咎。”周县长表情淡然。
他微微眯起眼睛,问田震:“说吧,为何见我?”
田震:“听说您想取走那五十万斤粮食,但您,取不走了。”
“噢?”周县长嗓子里拖出了一个长音。
“既然您知道了秘密粮库,肯定也知道洞前一个池塘,那是一潭死水。”田震解释道。“粮食让我投进了池塘里,底下又是淤泥,如果你要取粮,必须排水、挖掘,还要清洗,一番功夫,至少数日。”
周县长:“我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的时间。”
“可是您的成本呢?”田震一针见血。“按照贵部的伤亡概率,攻上山去,至少是现在的五六倍,这样,抚恤金等于占去了您一半的成本,还有弹药损耗呢?”
“战争行为,不是商贸往来。”
“保安团主要靠地方财政,为了区区五十万斤粮食,拼这么大的血本,周县长,您觉得值得吗?”
“可这是专署的命令。”
“专署能给您足额的补贴吗?”
“可是箭在弦上!”
“如果您退兵,我可以补偿您这些天的军粮损耗,但只能五千斤。”
听了这话,周县长笑了:“田震啊,你可真行,这事能做生意吗?”
“我的话就到这里,您如果觉得不在道理,可以继续发起攻击。”
周县长望着田震:“我说过,我有足够的耐心,也有足够的时间。”
田震轻轻笑道:“您来夺粮,我军主力不会坐视不管吧。”
“呵呵,你们的主力恐怕在几百里之外吧。”周县长得意地抿抿嘴巴。
田震坦诚地告诉他:“山东的战局,您不是不清楚,孟良崮,国军精锐的七十四军已经全军覆灭,我军主力稍做休整,即可打回来了,几十万兵马,浩浩荡荡,周县长,谁能挡得住呢?”
听了这话,周县长反而笑了:“田震啊,当着你的老长官,你可真敢说。”
“人可以不听真话,但不能不说真话,周县长,是吧?”
“兵者,诡道也。”周县长眯起了眼睛。“田震,你我对阵,我能相信你的每一句话吗?”
田震答道:“至少您可以派人上山,查看粮食情况。”
见周县长态度有所松动,田震转过身,双手做喇叭,朝着周忠贵大声喊道:“周队长,周县长要派人上山查验粮食,请你们不要开枪!”
周县长也只好站了起来,吩咐刚才的传令兵:“传令兵,上山去趟,查看一下共军的粮食。”
那个传令兵起初还犹豫,当周县长投来一眼,便走出林子,朝着山上走去。
在传令兵上山探情况的时候,周县长让人拿过一个军用水壶,递给田震,然后又漫不经心地问道:“田震,把守山门的可是周大腮?”
田震知道周忠贵的外号,点点头,周县长又说:“这个人,会打仗,也会当官啊。”
“你认识他?”田震问。
“抗战时,几次讨论联防,谢胡子在他就像个哑巴,谢胡子不在,他就像个喇叭匠,哇啦哇啦,没完没了。”
话到这儿,周县长又阴险地问田震:“他的队伍倒是挺能打仗的,就是人员太少。”
田震反应极快,答道:“七八十人,不算少吧。”
周县长仰起头,咧着嘴笑,却不发声。这是不相信田震。
田震清楚,这种火候必须让周县长相信自己,因此解释道:“周队长的游击队马上就改编为侨乡区区中队,除了三个战斗班,还入列我们粮库警卫人员,您算算不是七八十人吗?”
周县长不吱声了。
很快,传令兵从山上下来了,周县长迎过去,传令兵的嘴巴贴近了周县长的耳朵,声音很小。
听完汇报,周县长又走到了田震跟前:“粮食,不可能都倒进了池塘吧?”
田震:“不是给您留了五千斤吗。”
周县长苦笑道:“田震,你不觉得五千斤太少了吗?”
他开始谈价码了,田震心花怒放。他狡黠地答道:“既然成了买卖,那就好谈了,不过,这笔生意也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你提出个数目来,我好带回去商量。”
“也好,我要二十万斤,不然对上对下都不好交代。”
“哈哈,”田震笑道,“如果可能,我恨不能给你三十万斤,可是,大部分粮食投进了池塘里,您让我上哪再去弄粮食啊!不信问问你的传令兵。”
“那好吧,十万斤。”周县长让了一步。
田震从小跟着他老子谈生意,花招、损招张口就来:“算了吧,这个买卖我不做了,何必呢,你漫天要价,那头寸土不让,我不能两头受气。”
周县长偷窥了田震一眼,又退步了:“那就五万斤吧。”
田震摇摆着右手,说道:“我不谈了,让高手来吧,我谈狠了,得罪您这个老上司。”
周县长想了想,伸出了三个指头:“三万,不能再降了!”
“也好,我回去商量商量。”
周县长:“好吧,你就不用来回跑了,到阵前来对话就是了。”
“我可不敢,那个姜队副恨着我呢。”
“我亲自出马,他不敢胡来。”
当田震返回到了狙击点,肖大嘴急切地问:“咋样?”
而周忠贵却故意扭过头去,对田震视而不见。肖大嘴知道周忠贵怕担事,对田震说:“你说你的,这事跟周队长无关。”
田震得意地冲肖大嘴点点头,又说:“周县长是个明白人,同意有条件的撤军。”
一听这样,周忠贵抬头问道:“啥条件?”
田震却对着肖大嘴说:“他要三万斤玉米,我想一万斤打发了他。”
“这个买卖好啊,一万斤玉米,既能减少伤亡,又能保住大批的粮食,为啥不干!”肖大嘴也有些喜出望外。
周忠贵对田震和肖大嘴说:“既然已经这样了,咱们成立个临时党支部吧,形成一个决议。”
田震不满地朝他歪着嘴巴:“什么决议不决议,没什么意见,我要跟周县长敲定了。”
肖大嘴也趁机递给了周忠贵一个眼神:“周队长,办成了,肯定有你的功劳。”
于是,田震又站出来喊话:“喂,请周县长——”
周县长也走到了前沿阵地,挺着胸膛喊道:“说吧。”
“周县长,三万斤玉米凑不够啊,你要是有诚意,一万斤吧。”
“田震,这也太过分了吧,有这么降的吗?”
“没办法啊,周县长,我也说了不算,不行,您就退回去,咱们重新开战。这不,游击队周队长在这里,他想跟您死拼啊。”
不想,已经转变态度的周县长在旁边低声提醒田震:“别闹僵了,实际点,你们真有诚意,就让一步吧。”
可是,田震并没有按照周忠贵的思路来,他冲着周凤瑞高喊道:“周县长,你就别让我犯难了,一万斤,多一斤人家也不干啊!”
那边的在周凤瑞迟疑了半天,终于答应了。他说:“好吧,一万斤就一万斤,但你们不能耍滑头。”
“那好,”田震举起右手,伸开手掌喊道,“先给你们送去五千斤,等你们撤了,剩下的再给你们送去!”
周县长无奈地晃晃脑袋,说道:“田震啊田震,你不愧是田掌柜的儿子!”稍停,他又大声问道:“如果那五千斤你们不给呢?”
田震随手掏出了那架精致的单筒望远镜:“周县长,这架望远镜想必你还记得吧?德国货,一百多年了,宝贝啊,我把这个押在您那里,足以顶你五千斤玉米吧。”
周县长苦涩地咧咧嘴角,叹息道:“唉,你这个田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