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2 / 2)

“可是,爷……”福宝揉着脑袋还打算说话。

冯渊摆摆手,忙着打断他,“别什么可是了,咱们家酒馆,之前我爹在世时,那也算的上是日进斗金!你瞧瞧现在,一个月还不到五千两的收入,我站在门口往里瞧着,那吃饭的人也不少啊,比着我爹在世的时候,人数也差不到哪里去,可是这钱却差得远了。”

说完,吊着那双细长的狐狸眼,扫向福宝,“你以为这钱都吃到哪里去了?可不都吃在了王管事的肚子里了么!”

“那您就辞了他啊!”福宝急的跺脚。

“我倒是想辞了他,楼子里的厨子是他女婿,我们家的酒馆一是靠上好的女儿红绍兴一坛坛好酒来打招牌。另个靠的就是一道道上好的,色香味俱全的珍品佳肴。那孙大厨子可是我爹从江南高价聘过来的上等厨师,王管事要是辞了,那孙厨子能干么?我们家的酒馆瞬间就垮了一半下来!”

冯渊捂着脸,一件一件的分析给福宝听。

“那也不成,车到山前必有路,走一步看一步!说不准到时候就有法子了!”福宝拉着冯渊的袖子急着说道。

“什么法子不法子的,这叫不见棺材不落泪!非等把家败了,才看得清么!”

“我们还有喜宝呢!”

“喜宝他只会算账,做菜也就做的一手好面,汤清面清,味道也清。咱们家又不是面馆,这可是堂堂正正,正儿八经,外面旗子上明明白白的飘着酒馆两个大字。再者,就靠喜宝一个人又算账又做面的,能忙活过来么?”

“不是还有您呢么,再说了还有李婶子她们呢!”福宝依旧不死心的问。

“别别别,我是个闲人,花钱容易,算账难,保不齐又算丢了几百两。那李婶的厨艺,你觉得和当红的孙厨子一比谁更好?”

“那……”福宝欲言又止。

“行了,爷累了。”冯渊拍拍福宝的脑袋,又伸了个懒腰,“这事再说吧,爷今天也累了一天了,又被那夜叉打了两巴掌,你去替爷准备沐浴的东西,爷洗洗澡,去去晦气。”

福宝垂着脑袋,应了一声,回身极不情愿的帮冯渊准备东西去了。

那夜叉是个现世现报的主儿,大半天没瞧见动静,这件事福宝也放心了。

又听见自家的少爷要卖酒馆,心里又开始急起来,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添着柴火烧水,脑子里想着该怎么劝。

转念又一想,这么大个冯府大部分是靠酒馆里来的钱养活的,自家少爷估计是那夜叉打昏了脑袋,第二天睡一觉起来,八成就忘了这码事了。

想到这儿,心里才通快了。

长舒了口气,又开始收拾起来。

天色尚早,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

冯渊就从床上爬了起来。

夜里在床上来来回回翻滚了好些时辰,才睡着了。

这一觉睡得也不踏实,刚刚睡着了,又梦到夜叉拿着刀追来了,冷汗出了一身,吓醒了。

翻了好久,见天色已经开始明了,就起身穿衣了。

还是那件闪的发光的金色衣衫。

还是那双勾人的狐狸眼。

还是拿着大金色的发带挽起三千青丝,斜插着一只碧玉簪子。

但只是。

那能掐出水来的白嫩嫩的小脸,此刻却肿的像个包子。

冯渊对着镜子心疼的摸了两把。

嗳哟,好疼……!

是真疼,面皮就像绷紧了的皮筋,一动就痛!

边瞧着边哭,边哭又痛得龇牙咧嘴,一会功夫就嗷嗷的哭的满院子的人都醒了。

家里空旷旷的,只剩下福宝和喜宝,三位婶子回娘家去了。李叔和佃户们商讨庄家事宜,所以昨晚在地里的小屋子里睡得,也没回家。

冯渊猛地一嗓子嚎出来,是福宝先吓醒的。只当是出了什么事儿,匆忙的套好了衣服,就奔向冯渊的屋子里来。

冯渊正瞅着镜子,两只手捂着脸,鬼哭狼嚎的叫着。听见有脚步声靠近,也没转过头,余光里瞅着福宝急匆匆的往这里赶。

冯渊一只手抹着眼泪,另一只手觳觫的指着镜子。手指抖着抖着。须臾之间,连肩膀也随着节奏开始抖起来,整个人就像是迎风招展,抖成筛糠的秋日落叶。

“福宝!爷毁了!爷毁了啊!你看看!那夜叉的手八成有毒!这都第二天还没好,这叫爷以后怎么出去勾搭男人啊!”

抓住福宝的爪子,就扑在福宝怀里淌眼泪。

☆、变卖酒馆

喜宝也进来了。

瞧着福宝被那双爪子勾的严严实实,有些不悦。

伸出修长的手指把冯渊从福宝怀里拔了出来。

然后又把他按在椅子上,墨色的眸子盯着冯渊的包子脸瞧了片刻。

揉了揉,搓了搓,按了按,点了点头。

才开口说道,“没事,昨天还有淤青,今天都消了。打成这样子,就算敷了药,至少也得四五天才能完全消肿。”

冯渊捂着脸,狐狸眼带泪,“真的?”

喜宝点点头。

冯渊听喜宝这么说才把心放下了,对着镜子又心疼肉疼肝疼的好一会儿,才开始整理。

冯渊不仅长得美,也是个极爱美的人。

后来还是福宝想出一个点子来,去街上买了条白色的轻纱给冯渊遮住脸,才好了。

冯渊瞧见镜子里那双盈盈的狐狸眼,满意的点了点头。

街上。

酒馆里。

冯渊着着那身金衫往里一站,白纱似明似暗,似清似楚的遮住了那张锥子脸。

只露出一双盈盈吊起的狐狸眼,眼波流转,更显风韵清流。

颇有犹抱琵笆半遮面的神采。

满金陵的人听说冯渊被何软蛋家的夜叉给打了,都不知道打出个什么半死不活的样子来,今儿个这么一看,这举手投足之间,风韵更胜从前啊!

酒馆里的人不禁看呆了,筷子顿在半空中许久都不见得动一下。

连端着食盘,肩上挂着洗的发白的抹布的小二哥也跟着看呆了。手一抖,食盘里的酒菜哗啦啦的洒了一地。

王管事听见声音,从后房里转了出来。

扬着声音,娇声骂道,“怎么了,怎么了,都造反了不成!”

翘着兰花指捋了捋那半参花白的胡子,又指着小二骂道,“再抖一下,信不信我打折你的狗腿!”

觑着小眼往四周一扫,瞧见冯渊笑盈盈的站在门口,立马又加了一句,“酒馆的生意全被你们这群废物给折腾光了,喜相公对的账八成也是被你们这群小王八羔子给摔没了!告诉记账的牛老头,就说刚才的菜钱从你工资里扣!”

小二弓着腰,低着头,颤缩缩的认了错。

又蔫着脸,顺着墙角蹭到后厨里。

冯渊站在门口,摇着那把牡丹扇,狐狸眼笑吟吟的望着王管事。

王管事其实人不坏,自从被打小交好的刘屠户骗清了全部家当,甩了之后,整个人的人设都崩成了一团了。

原来吹面不寒杨柳风的温柔气度,转眼间就成了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的画风。

原本那洁净白皙的俊脸,也被他自弃般的留了一把把长得都快能挽成髻的胡子。

冯渊只露出一双勾人的狐狸眼,媚笑,开口。

“王管事。”

王管事同样媚笑,开口。但是那张脸却比着冯渊差早了。面上不知涂了几斤的香粉,胡子上还挂着几撮没抹好的香粉渣子。

这一笑,香粉全都随着皱纹裂开了,纵横交错,看的冯渊胆战心惊。

那张脸,绝对可以用可怖,扭曲,诡异来形容。

王管事抖着香粉渣子,簌簌的往下掉,也跟着客气了一句。

“少东家。”

两个人呵呵傻笑的站了一会儿。

冯渊先伸出细白的爪子,亲切的握住王管事同样白皙的手,“王管事,我今天来有话和你商量。”

一脸谄笑。

王管事扒拉下来冯渊掐着他手腕的爪子,规规矩矩的躬身笑道,“少东家有话直说。”

语气冷,表情冷,整个人都感觉很冷。

那张脸明明白白,清清楚楚的写着拒人于千里之外,那张脸上的皱纹似汇成几个字。

“你别靠近我。”

要是说喜宝那张脸是腊月冰封护城河,那王管事就是初春薄冻的小水坑。

一个是嗖嗖的寒风刮得人骨头生疼,另一个是穿着薄衫冻面皮。

虽然冷,但是冯渊还是可以应付自如。

又柔柔笑着握上了王管事的手,王管事也还是笑着把那双爪子扒拉下来。

来回几次。

冯渊瞧见他语气依然冷淡,脸上的表情也依旧冷冷的,态度似比着先时更冷,便也觉得没意思了。

讪讪的收回手,索性就直说了,“王管事,你看你在我们家呆了这么多年了,自打我爹在世的时候就在这里主账,怎么说咱么也算是半个亲戚了吧。我也不跟您客套了,索性咱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直接的开门见山说了吧。”

楼上雅间。

王管事亲自端着一壶茶,几盘小点心过来。

放下。

冯渊道,“王管事,你看这酒馆你经营的也挺好的,我在家想了几天,不如这馆子就直接让给你得了。我也乐得清闲,我不会算账,又不会经营这么大的馆子,您老可是这酒馆里泡大的,所谓好钢还得用在刀刃上,更别说您这么一把好手了。横说竖说,这酒馆在您手里才更能发扬光大。”

王管事听得摸不着头脑。

只当是冯渊过来说短账的事儿,心内多少有些发虚,但脸上还是装出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少东家,你看你说的。这是老东家辛辛苦苦打拼出来的产业,从一家小地铺养到这么大的酒楼,怎么说让就让了。再者说了,出什么事,少东家你别担心,横竖有我呢,我多少在这里混了几十个年头,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么?这头几个月短的账,您尽管放心。我正在查呢,等查出来,我亲自捧着钱到您家门口谢罪去。”

冯渊瞧着王管事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摆明了说的不是真心话,面纱下的嘴角不禁抽了两抽。

这老头,连装都不会装了。但又想想,怕是对他这个窝囊东家也懒得装了。

狐狸眼转了几圈,暗忖片刻。

面子上还是故意装作一副谦逊有礼的孙子模样,摆摆手,“王管事,您误会啦。我不是别的意思。”

合上扇子,又用扇柄敲了一下脑袋,“哎呀,我这儿就不跟您婆婆妈妈的啰嗦了,我今儿个来就是想和您商量卖酒馆的事儿。”

一听卖酒馆,王管事也就顾不得别的了,一屁股就坐在了冯渊旁边的椅子上,“少东家,你要卖给谁?”

语气有些发急。

冯渊笑,撑开牡丹扇子,又摇了几下,才慢悠悠开口,“讲真,我也不打算买给别人,再怎么说我们也算半个亲戚了,打小也是您看着我长大的。我正想着,与其把这甜头让给别人,还不入让给自家人,若是这么大酒楼在我手里倒了,我爹在九泉之下也得骂我败家。我正想着,还不如把它让给您了。”说到这里,眼皮朝上一抬,狐狸眼笑意吟吟的瞅着王管事,问,“您说怎么样呢?”

王管事本来还急着问清楚要卖给谁。一听这话,心里顿时乐开了花,正愁着没机会把酒楼要过来,虽是能在账上做手脚,但是真要那败家少爷为了男人把酒馆给卖了,这等事情再怎么算也不可能临到他头上,所以这几日正发愁呢,没想到这好事就送上门来了。

首先,当然是欲说还休推辞了几遍。

冯渊也懂这是他在跟自己客套呢,讲了几句好话,又磨了两句,那王管事果真就答应了下来了。

接下来自然是要商讨价格。

冯渊一开口,便要价三十万两。

三十万两,是这座酒楼至少三年的全部收入再加上这酒楼的面值。

冯渊家的酒馆很大,装修也够华美。就跟冯渊身上穿着的大金色的薄衫似的,闪闪发光。

别的不说,就说门口蹲的两个石狮子,刻得是栩栩如生。

且不说楼内还挂着许多名人志士题的千古佳句,墨客秀才绘的写意风流。

但是就算这些加起来,撑死也不过七八万两的价格。

冯渊一张口就要三十万两。

王管事犯了难,手里的算盘打得哗啦哗啦直响。

这酒馆他确实想要,但是这价格实在是要不起。不说别的,就算把他的房子都典当了,也许才能勉强凑够三十万两。

王管事很为难。皱着脸皮思索着,原本不是很明显的皱纹,经他这么一皱,在配着那厚厚的香粉沟壑,远远的望去,就像菊花上脸似的。

冯渊纱子低下的包子脸都快笑抽筋了。

又见他为难半晌,只能使劲的忍住笑,开口说,“您老何必在意这些银子呢,且不说您经营有方,就是您的女婿孙厨子,那在咱们金陵也是数一数二的大人物。提起孙一刀,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再者,加上咱们酒馆,在这金陵地界也算是只手遮天,玉盘珍馐数咱们酒馆最齐全,就连那伍花肉办宴席次次都是来咱们这里,有这么个牌匾立在在这里,您老还愁赚不了大钱么?”

王管事有些心动了,脸上的皱纹稍稍颤了一下,松了一点。

☆、伶俐小厮

冯渊讨好的瞧着王管事,弯着狐狸眼,又接口说道,“这些也就算了,我还听见小侄儿的书背的极好,现今才三岁,就能背出百家姓,弟子规,别的三岁娃娃有些说话还不利索呢,小侄儿就能把书背的这么溜。瞧这架势,定能蟾宫折桂,以后啊也准能步步高升,说不准咱们侄儿到时候还能拜侯封相呢。”

王管事皱着脸,还是有些为难。但瞧他那神情,明显已经已动了一半的心了。

冯渊的爪子又顺势攀在王管事的手上,眉开眼笑,“我侄儿将来做官了,保不齐还得上下打理打理呢。这不是为别的,就是为以后在官里能做的更顺、更好。您老瞧瞧在咱们金陵这小地界,连伍花肉每每逢年过节都得派人带礼的去问候问候上面的人,小侄儿自然也是要的了。这酒馆在您手里,我不是乱说,凭您那本事,那钱来的不就跟风刮的似的么,您还担心什么?”

王管事低头想许久,但还是在犹豫。

冯渊抓着他的手的爪子紧了紧,“若是等侄儿将来做官了,可别忘了我这个穷东家。好歹咱们也算是亲戚了,我先把话搁在这儿了,求着您让我好歹也分一杯羹,没杯羹剩个碗底也行,您稍稍留一口,就够我吃的了。您老若是以后成了簪缨世家,保不齐也就忘了我这么个穷少爷了,咱们一个吐沫一个钉,立完卖酒楼的字距再立一张亲戚的字据,让我也攀上您老这个高枝儿。省得您老你以后发达了,就把我这么个穷沟里出来的东家撂在脑袋后边了。”

王管事还在思忖,但神情已经松了七八分了。

冯渊见他还是不允,狐狸眼一转,想了想,只能拿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这消息是前几天他在外乱逛的时候,偶然间听见福宝谈起的。

“王管事……”冯渊唤道。

“那刘屠户回来了。”清楚的感觉到爪子下的那只手,颤了一下。

冯渊又道,“三天前刚回来的,听说在外地娶了十五房太太,全都死了。算命的说他克妻,他的那点家产也在外面娶媳妇全都败光了。现在回到咱们金陵还是操练起原来的买卖。”

王管事脸上有些松垮的面皮抖了一下。

“王管事,您看……”

“成交!”王管事另只手亲切的搭在冯渊的爪子上,笑容可掬,面皮乱颤。

活活就像六月夏风吹过,荡起的一圈圈的涟漪,比着刚才的菊花是好看了些。

“好了,王管事,那咱们就这么说定了。”从袖子又掏出一张字据来,“咱们就趁热打铁,黑纸白字的咱们可不能反悔啊。”

王管事又翘着兰花指捋了捋胡子,点点头,呵呵笑了两声,“不反悔,不反悔,三十万两银子明天我就送到您那里。”

冯渊瞧见他签好了字据,又画好了押,乐的满面春风,“您高风亮节,小侄儿也随您,将来定是个王侯将相的主儿。我这个蹲在井里的蛤蟆,就算有再大的能耐也跳不出这金陵的大天。这酒馆也就在您手里能发挥它原本的作用,在我这里可就是败家了。您以后发达了可千万别忘了我啊。”

王管事笑,“少东家,您这是夸我呢,还是拐着弯的骂我呢?”

第5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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