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她走进位于酒店二楼的咖啡厅的时候,几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惟仁。
这个时间,咖啡厅里没有几个人。
衣着整齐的惟仁坐在沙发里,一动也不动。
那么孤单。
那孤单一下子把她击中。
她张了张口,很想叫一声惟仁,让他快些回神。然而她也只是微微的皱了皱眉。
见她站着,有侍应生过来轻声问候她,她指了指惟仁所在的方向,问:他,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侍应生眼中闪过一丝惊喜似的,对她点头,说:那位客人在这儿坐了一天,喝了好多咖啡了。
自端吃惊。咖啡?好多?惟仁从来不喝咖啡。
他喝了好多咖啡?她知道这个问题有点儿古怪。但是,惟仁她又看向惟仁。
至少八杯。侍应生忙点头。她今天就只见了这一位古怪的客人长的很好看的客人,她会多看一眼;但是,这位客人,这样一杯接一杯的咖啡续下来,不光是她,很多人都已经开始留意。
自端心里一沉,接着问:他吃过什么东西没?
没有,只喝咖啡。
八杯咖啡!还没吃东西!惟仁,你这是在做什么?
她皱着眉,匆促间对侍应生笑了一下,轻声说:给我两块枫糖蛋糕,两杯矿泉水。谢谢。她站在前台,等着侍应生给她拿。等候的工夫,她就远远的看着惟仁他一直保持着那个姿势,像是一尊石像。她看着看着,心尖儿微微的疼。
从适应生手里接过托盘,她超惟仁走去。站在他身边。
请问,我可不可以坐下?
惟仁转过脸,他的视线,慢慢上移,遇到她低垂的目光。
她把托盘放下,坐到他对面的沙发上去。伸手过来,把他面前已经冷掉的咖啡杯推到一边,又将蛋糕往他面前推了几寸,看着他的眼睛,说:你都几岁了,还玩离家出走?要离家出走,至少也照顾好自己。回头若是病歪歪的回家去,多丢人。
惟仁看着自端,嘴角扯了扯。
分明是责怪他的话,可是从她嘴里说出来,在他听来,是这么的温暖。就算是石化了的心,也会被浸润的生出新芽儿似的。
她在电话里说,惟仁,你等我。
她这么说的时候,他并没有十分的指望她真的能来。
华语第一。
正文第七章木与石的偎依(二十三)
幻想里,他每去一个地方,她好像都会在,都会跟他说:惟仁,我来了,惟仁,你也在呢清醒过来,他知道那只是、只会是幻觉。只除了那一天,她真真切切的坐在触手可及的位置,他能细心的照顾她,能跟她分享一段短暂而快乐的时光,偷来的一样;就像现在。
他此刻真的想笑。给她一个很好的笑容。就像,很久很久以前,每次见到她那样。
笑不出来,就别勉qiáng。她喝了口清水。
他眼里布满了血丝。如果像顾阿姨说的,已经几天没有见到他,那么他,这几天,可睡好了、吃好了?她看在眼里,心里钝钝的疼。
就阿姨很担心你。她低声说。
他点了点头,我知道。
她拧了眉,惟仁。
堙他看她。
你和阿姨,那么难过的关口,你都过来了。心里那钝钝的疼在慢慢变的尖利,她尽量语气和缓平整。
那些痛苦纠缠的过往,她不愿忆及一丝一毫。那是伤痕,yīn天下雨的日子,会疼;不小心触到,会硌。可那也是不能回避的东西。他清清楚楚的告诉她的,他不恨他们,他不能、也不愿恨,也不让她恨。她明白他是想让她痛的轻一些。她在努力,那么,他呢?
他知道她的意思。他的阿端,真善良。眼眶在发酸。他克制着,不让自己显出脆弱来。他只是轻轻的摇了摇头。
惟仁,我不是关心她。我只是关心你。她听得到自己的心在咚咚的跳,可即便是这样,她也要说出来,阿姨,这些年,我从未见她遇到什么事慌乱过。可是惟仁,今晚她给我打电话。
惟仁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她要找你,找到了我这里。我就知道事qíng一定很严重。告诉我,你怎么了。
阿端
告诉我,你怎么了。她又重复了一遍。
他转开了脸,看向窗外。
他就这么着,已经坐了一天,就在这里,这个地方,看着人来人往,浮云一般。他也像那浮云。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
她静静的等着他开口。
可是他不说。
看着他的样子,心里渐渐的生出一股子难过什么都不说,什么都自己扛着,让人担心,是吧?
惟仁,你说话。如果不想说,你至少也得回家去。你知道,找不到你的人,是种什么感觉?
那是在漆黑的夜里,摸不到脚下的路,觉得自己随时都要跌倒,随时都会坠崖,随时都会粉身碎骨。只因为找不到你,只好bī着自己往前走。在心里,相信往前走,再走一步,说不定就有一盏灯,说不定你就在那盏灯下。
惟仁,你不要再这样。
你别对我这样,也别对其他人这样。不管是谁,不管是阿姨、承敏她胸口一滞。细细密密的痛卷了过来。
阿端,那个,不是我的家。他的声音轻飘飘的。
自端摒住了呼吸。
以前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会是。
惟仁
。
阿端,他转回脸来,阿端,你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在这里,已经坐了十四小时又二十四分钟。我抽了一盒烟,喝了十一杯咖啡。这里的侍应都换了两班,看着我的眼神已经开始怀疑我是不是有毛病。你刚才,在那边站了好久一定是和侍应生谈过了,所以你拿过来的是清水和蛋糕。你知道,我不喝咖啡的,一杯咖啡会让我一整晚睡不着觉。你还担心我没吃东西。阿端,十一杯咖啡,足够我保持头脑清醒。所以,我知道我现在突然的心跳紊乱,大概是因为什么。
他静静的看着她。
你说,惟仁,你等我。你让我等你
惟仁,她打断了他的语无伦次。是什么样的心慌,能令他如此混乱?到底出了什么事?
好一会儿,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卡片,放在桌子上。
是,我从来没期待过的事qíng。似乎是想了一想,他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来,端详了一下,和先前那一张摆在一处,还有一张呢。
自端疑惑的拿起来那两张卡片,英文的,看得出来是一男一女,头衔和职业都很普通,医生,和工程师。她看不出什么。
这两张卡片,代表了我生理学上的父母。
自端捏住那两张卡片,真的呆住了,她低低的啊了一声。
惟仁
阿端,他摇着头,拜托你,别安慰我。
他受不了。此时,他甚至不能看她的眼睛。如果她眼睛里是怜悯,他真的受不了。
当妈妈告诉他,他的亲生父母回来找他的时候,那一刻,他以为妈妈在跟他开玩笑。可是不,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妈妈也不爱开玩笑。妈妈说,惟仁,要不要见他们,由你自己决定。他们,对你是犯了罪的,要不要宽恕,惟仁,这是你的权利。你要去,妈妈支持你;你不去,妈妈也理解你。只是无论如何,妈妈要你知道,你永远都是妈妈的儿子。
永远都是吗?
他怎么觉得,自己好像,被再一次的抛弃了?
也许,在很久以前,他已经有了这个想法。但是他不愿承认。因为如果那样,他在这个世上,就真的是个孤儿了。要孤孤单单的,一个人走,他有些怕。
他眼前有些发黑,他闭上眼睛。
一只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手;她的手,握的很用力,想要拉他起来。她手劲儿其实挺大的。弹钢琴的手。以前,偶尔给他来个爆栗,他的额头会疼半晌。她这么牢牢的握住他的手,他觉得安定。他抬起眼来,看到她的眼睛,没有,没有怜悯,没有悲伤,有的,只是关心。
自端站在惟仁身边。他的头,齐着她的胸口。她很想这样抱抱他。可是她不能。拉住他的手,这是她唯一能做的了吧。他抬起头来,她看着他的眼睛。
你想去见他们的,对不对?
。
正文第七章木与石的偎依(二十四)
他握紧了她的手。
她说:惟仁,我懂。
虽然,他们没有陪你走过童年、少年,但是,生你的人,你想知道,他们是什么样子的。
怎么会不懂。
就她曾那么恨她的妈妈,可是,偶尔看到报纸上她的照片,她还是会忍不住瞄一眼原来,她是那样的人;瞄一眼,只瞄一眼,再把那影像,从脑海中抹去。
他跟她还不一样。她也知道。
可是,那些都不计较了,都已经走出了第一步,为什么要停下?
堙他们,住在这儿?她问。无缘无故的,他不会来这里。
他点头。
自端看着他,轻轻的叹了口气,说:惟仁,十四个小时,一场战争都该结束了。
她稍稍退远半步,看着惟仁。
衣着很整齐。其实,穿着制服的他,要更英俊,更帅气。但是,这样,很好。她觉得很好。惟仁,站在哪里,都是好样的。都应该是好样的。
我们走吧。她说,我们去会会他们。
阿端。他站起来,轻轻的,他拥抱了她一下。没有很用力,只是轻轻的,然后松开,你在这里等我。
她一只手还握着他的手呢,只是忽然之间,觉得他的手指抽搐了两下。她稍愣,觉得有什么不对。
可他很快的放开她,说:我这就上去。他转身,有点儿急。
惟仁。她叫住他,我陪你上去吧。
他看着她的眼睛。
她走过来,我陪你上去。
想陪在他身边。就只是想陪在他身边。
他没有再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