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夜里惊醒,逃脱了梦境,愣愣地坐着,不自觉开始掉眼泪。
我终于知道梦里那个女孩是谁,这一次,她站在浩瀚的星空下,缓慢伸出手。那一刻,我感觉整片天空的星星都燃烧殆尽了,星光坠落,成了她眼里的泪光。那是她最后一次与星星谈话。
下一次与凡多姆海恩伯爵会面时,我把这个梦告诉了他。
“我相信你。”他说,“的确很像她会做的事。”
我看着他眼波如海,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说话。半晌后,执事先生递上一叠文件,“这些是凯思琳小姐留下的信件和日记,也许会对你撰写捐赠者的背景有帮助。”
不厚的信件中间夹着一张牛皮纸,牛皮纸的一角书写着潦草的字迹,我一眼就辨认出来那是“non caritate”。
我连忙伸手扯出那张牛皮纸,扯到一半时,我小心翼翼望着眼前的人,“不好意思。”
他不带声色地点点头。我拿出一整张牛皮纸,令我感到意外的是,那竟是一首诗。
这令我顿时摸不着头脑,“请问这是?”
“我给她的。”
我无声地吸了一口冷气,把诗从头到尾阅读一遍。
亲爱的上帝
求祢赐予我无尽的勇气
求祢带走我的胆怯犹疑
求祢洗净我世俗的眼睛
求祢抹去我的傲慢气息
长出温柔的羽翼
求祢往我的眼里施加星星
求祢保留我干净的少年心
求祢创造永不停歇的雨
永不缺席的星
求祢安排年华里一场虚惊
求祢让我有能力去保护我爱的人啊
把她紧紧拥在臂弯
尽我所能使她免于受伤害
愿祢的慈爱眷顾她的一生
在此我虔诚地祈祷——以爱之名
我发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样温柔的诗句,年轻的伯爵写给喜欢的女孩,情感细腻、纯粹,是坠入爱河的年少之人才有的能力啊。我望着眼前的人,忽然产生一种敬佩和遗憾;我也想起了凯思琳小姐,默默猜想着她的一生,有智慧、有美貌、有爱情,为什么最后还是选择离开这世界?
我放下那一张诗,有点不知分寸地说:“你很爱她吧。”
他抬眼,海蓝色的眼睛直勾勾锢着我,我也许问到他痛处上了,他用眼神里孑然一身的倔强看着我,好像心被挖空一个洞,血液随时准备倾倒。
“岂止爱呢?”他说,“她是我的灵魂。”
凡多姆海恩伯爵说这句话的口吻把我吓了一跳,我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自己这样的性格,总是三两下就沉默。
我放弃了,在桌上另一叠文件中翻找,“话说回来,您告诉我凯思琳小姐是死于牺牲,但我找到一年前的报纸——”
“不要听信谗言。”他几乎脱口而出,但很快意识到自己的举动,这次换他沉默了。
过了会儿,他疲惫地扶住额头,放弃执着,像在河中放走一艘纸船,他说:“还是听信谗言吧。”
——
一个月后,因为采集血液一事被曝光,圆形音乐厅成为了众矢之的,身陷囹圄。合上报纸,凯思琳想罗纳德是对的,幸好她及时离开了。可同时她也与圆形音乐厅的一切断了联系,找不到布莱帕特,找不到夏尔·凡多姆海恩,连威尔莱特他们也仿佛人间蒸发了。
凯思琳的心仿佛空了一个大洞,与从前不同的是,这次的空洞不去缝补也无所谓了。从苏格兰回到伦敦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完成,她已经做好了决定,决定把灵魂给他。
在苏格兰的那段时间,凯思琳去了曾经的城堡。这一次海莲娜见到她,明显发现她变了很多,眼神里满是浓郁的墨色;比起上一次眼里满是轻狂,她真的短时间内成长了许多。
海莲娜从凯思琳手中接过刻着“时间起点”的怀表,仔细比对、查看,确定了这是失落已久的,可以回到过去的时间炼坠。
海莲娜的声音依旧冷冰冰的,审问道:“你使用了几次?”
“很多次。”
“从前我们把这称之为‘偷窃时间’。”海莲娜注视着她,义正严辞,“是一种罪。”
“我没有、也没办法改变历史!”凯思琳愤然喊道,后来她注意到自己的失态,语气软了下来,“只是如灵魂般回顾过去发生的事而已。”
海莲娜瞥见她眼角的泪光,没有回话,深吸一口气说:“你信上说要向我求助什么?”
“我…我想要知道转移灵魂的办法。”凯思琳的声音逐渐低下去,她惧怕海莲娜接下来的反应。
“什么?你疯了吗?”
她用尽了所有勇气,才敢直视海莲娜怒发冲冠时的眼睛,再预支倔强,然后说:“不,这是我考虑很久后作出的决定。他不能完成复仇后把灵魂交给恶魔,然后就这么死掉。我希望他复仇完成后能继续活着,带着轻盈的身体感受生命,我希望他能看到我眼中美丽的世界,我想要拯救他!”
在说这话的过程,她虽然语气激动,但始终没有掉泪。海莲娜看着眼前这被称为世纪末天才的女孩,带着年轻生命的倔强,不被世俗改变的天真,打算为了爱人牺牲生命。有一瞬间,她好像能认同凯思琳不是头脑一热,她的确有认真想过,可能也为此放弃了很多东西。想到这里,海莲娜的眼里多了因似曾相识而产生的温热感。
天才好像总是逃不出宿命般的循环:对美和死亡的向性。
海莲娜把她拥入怀,这举动让凯思琳错愕不已,只听见她温柔的声音说:“没事,不要害怕。”
凯思琳肩膀止不住颤抖,眼泪这才决提,她何尝不害怕?她做过最勇敢最义无反顾的事,不是在危险的夜里依然出去观星,而是为了爱人奔向无边的黑暗,遥远的死亡。
海莲娜松开她,在她眼中,这个低低抽泣的少女就像用尽所有力气,扑向火焰的飞蛾,如此美丽却愚蠢。于她,生命是多么脆弱,充满光明的未来是可以说不要就不要的,天赋也可以随意舍弃,就像一开始无缘由地降临在她身上一样。
“对不起。”凯思琳低声说。
“为什么道歉?”
“我不知道,也不知道是对谁说,只是突然很想道歉。”
接着,她问了个一直困扰着她的问题:“天才是原罪吗?”
“当然不是。”海莲娜说,她眼波宁静、温柔,摸了摸凯思琳的脸颊,“天狼星呀,是夜里最明亮的一颗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