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爷乐得拍手大笑,蕙娘也觉得场面滑稽,只是她要教子,便千辛万苦地忍了下来。歪哥也是倔强,急得一阵胡乱踢腾,想把海蓝甩开,可海蓝已经明白了蕙娘的意思,又哪里会由得他造乱?索性就把他双腿一起抱住,两个人在毯子上缠斗了片刻,歪哥便呜呜假哭起来,众人均都木无反应。即使廖养娘已经赶来,见蕙娘神色,也都不敢胡乱开口说情。
一屋子人都看着歪哥,这孩子虽小,却也颇为知道羞耻,估计是更觉得丢脸,便不肯再哭,只是屈膝在毯子上,也不用腿劲儿了,奋力要用手和腰的力量,把海蓝一起拖着,爬出毯子去。但海蓝的重量,又不是他能拖动的,他徒劳无功地划动了一会,便再忍耐不住,小声抽噎了起来。蕙娘给海蓝使了个眼色,海蓝一松手,歪哥便连滚带爬,爬出了毯子,冲到廖养娘怀里大哭。
这里自然有人收拾残局,那边廖养娘虽然满脸心疼,可却也不肯纵容了歪哥,将他推到蕙娘身边。歪哥抽抽噎噎、躲躲闪闪,就是不肯同母亲对视,蕙娘道,“你知道你错在哪儿么?”
见歪哥不答,便续道,“抱你曾姥爷的腿,本不为错,你并不知道这样忽然抱上人的大腿,容易叫人受伤。你错在我告诉你这一点,你还不肯听从,觉得自己做法,并无不妥之处。你现在知道,抱人家的腿,有多容易令人跌倒了?”
歪哥虽然双颊涨红、上头还挂了泪珠,但终究还是慢慢地点了点头,以示自己明白母亲的意思,蕙娘语气稍缓,道,“做错了就要受罚,今儿你的桂花糕没有了,也不能和曾姥爷玩,回房去自个儿玩吧。”
小孩子最怕就是没热闹蹭,如今母亲、弟弟和曾外祖父都在一处,他却要回自己屋里去,这比打歪哥几下都让他不乐意,他一下就又红了眼睛,楚楚可怜地去看老太爷,老太爷笑眯眯地冲他打眼色,偷偷地指蕙娘,歪哥便只好不情不愿地到蕙娘身边央求道,“我知错了……”
蕙娘哼了一声,指着老太爷道,“曾姥爷让你留下,你便能留下。还不去求曾姥爷?”
歪哥一下又扑到老人家怀里去撒娇,老太爷被他哄得大悦,便也随口向蕙娘求了个情。便和曾外孙玩了起来,歪哥这下,对曾姥爷是真正亲热喜欢了,这一老一小,玩到晚饭后,歪哥才被廖养娘抱去睡了。
老太爷自然没那样早安歇,吃过晚饭,便和蕙娘在廊下泡茶谈天——他情绪好,也就把话说得开,“你也别怨我偏心乖哥,这一次过来,也就是借他一个名目,我啊,还是躲过来的。”
躲的是什么?蕙娘心知肚明:王家和牛家,可没什么仇怨,牛家除非倒行逆施到了极点,否则将来除掉杨阁老后,总是要扶植一个人起来的,王尚书的机会,这不就跟着来了?只是他又到底还是差了一步,没有入阁,对皇上的消息知道得不多,现在杨阁老如此配合,王尚书自然不免有些疑惑,他疑惑了,他底下的人,自然也跟着疑惑,老太爷这个离开中枢没有多久,又还有一个外孙女婿在御前服侍的老首辅,门前重新热闹起来,也是就顺理成章了。
老太爷不跑到冲粹园里来,恐怕还未必挡得住这一班来问消息的门生,也就是在静宜园附近,燕云卫的眼皮子底下,老人家才能偷得一点清静了。
权季青的事,毕竟还没有水落石出,蕙娘也不想贸然就惊扰了老太爷,她给老爷子斟茶,“现在皇上生死不知,似乎也没见大臣们,大家心里不安,也很正常。恐怕,皇上也是想摸一摸重臣们的心思了。”
老爷子指了指蕙娘,淡淡地道,“你是说进他的心底了,这一场病,来得很突然,他也有点措手不及。眼下两个皇子,都不大好……嘿,也是东宫的事,打乱了皇上的阵脚,不然现在,人心也就不会这么浮动了。”
“按仲白的意思,他还是有把握让皇上扛过这一关的。”蕙娘眉尖微蹙,不自觉就有些为桂家担心,过了片刻,才想起来看老太爷的神色,歉然道,“也不是我胳膊肘向外拐,不帮着王家……”
“王家没什么好帮的。”老太爷神色淡然,“王光进要是能看破自己的心魔,将来还有进步的余地,要是这一关过不去,贸然和牛家就勾结上了,他这一辈子都斗不过杨海东。杨海东这一阵子恐怕也未能得见天颜,却如此听话,他难道就不会想想个中的因由?”
蕙娘也明白老太爷的意思,这些朝中争斗,因权家并无人在朝为官,因此始终也是隔了一层,她并不太在意,老太爷也未多说,只道,“现在各省大员,应该都得到消息,不过消息传到他们那里,多少也都有些走样,再往下,就是那些大商户了。若是十多天内,皇上不能露面,宜春在山西老家,只怕都要遇到一点麻烦。”
宜春和朝廷合作,率先接受入股,无疑是为同行们出了难题,现在此事眼看又要生变,只怕幸灾乐祸的人也就更多了。将来要是遇到什么困难,只怕雪中送炭的人没有多少,雪上加霜的,却大有人在。蕙娘眉尖一蹙,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好在盛源一时半会也上不去,宜春好歹也还有牛家的股在呢,再看吧……”
祖孙两人对视一眼,老太爷微笑道,“我随常也为你们谋划,文娘那里,是别去指望了,她不拖累你都好,要带契你,那是千难万难。皇上要是能闯过这一关,我看,你还是要用点心思,给你们家那位美人铺铺路,哪怕就是一个皇女,一个藩王,对你的帮助都要比别人大得多了。”
“确实是这个道理。”蕙娘给老太爷斟茶,却也有几分无奈,“但皇上是看惯了后宫三千佳丽的人,婷娘的长相,是有点太富态了。”
老太爷眼神一闪,有些讶异,“哦?”
两祖孙各有各忙,蕙娘并非事无巨细,都会报给老爷子知道,如今老爷子有问,她少不得将婷娘的来历、长相、才干等,一一告诉,老太爷听了以后,沉默了良久,方道,“权世安这个人,很有才干,不会做此无益之事的。这件事你还是要和家里多沟通,不能在冲粹园住着,就和府里慢慢地都疏远了。这不是你闹脾气的时候。”
在老爷子这里,哪里想到自己孙女连分家的想法都有过,只当她还是欲擒故纵,拿捏家里。同权仲白之间,自然也是慢慢地就占了上风,没有反过来被他拿捏的道理……
蕙娘心头,不禁就有几分感慨,她嗯了一声,忽然想起一事,便问道,“对了,祖父,当时营造自雨堂时,铺陈下水管道的那位奇人,不知现在正在何方,我倒是有心给府里翻修出这个呢。不然一旦回了京城,生活上就太不方便了,我们大人还好,歪哥第一个就不喜欢木马桶。可细节翻修不用找他,这管线图,却不能不找他了。”
“这……”老太爷拉长了声音,瞟了孙女几眼,忽然一笑道,“我还真不知道,当时工程做完了,他拿了钱走人,便没怎么再听说过他的消息。倒是你这个冲粹园,不是自己也修了这样的上下水道吗?你倒是可以遣人去问问你公公,仲白不耐俗事,当时这个园子翻修一事,还是宫里人领着良国公府里的人做的。”
蕙娘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沉吟了片刻,便放下包袱,和老太爷谈起了风月之事。老太爷因道,“歪哥这孩子虽然还赶不上当年的你,但却也不是省油的灯,我看明年这个时候,可以给他开蒙了。蒙师务要好好挑拣,你要是少人,国公又没有意见,我这里还可以给你找几个人。”
他言下之意,已经是把歪哥当作将来的继承人看待了,所以事事都要先问过良国公,蕙娘不禁便笑道,“还想着再拖几年,让子乔的蒙师来教他呢——”
提到焦子乔,老太爷面上蒙了一层淡淡的阴影,他轻轻地摇了摇头,淡道,“子乔那个先生,教他是够了,教歪哥,你是不会满意的。”
“怎么。”蕙娘神色一动,“子乔他——”
老太爷欲语还休,到底还是叹了口气,他慢慢地道,“等明儿子乔来了,你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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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这段写得我很乐xdd
☆、172重任
四太太、三姨娘和四姨娘都要来冲粹园度假,焦子乔自然不可能被独自扔在家里,当天晚上,一行人便到了冲粹园,只是夜色已深,到次日清晨,大家才正经相见说话。蕙娘给长辈们问过了好,便轮到焦子乔来给蕙娘请安了。
像他这个年纪的男孩,行事已经很有法度了,见到蕙娘,反而不比从前几年相见时那样,把心事都写在脸上,拱手给姐姐问过好,便在下首坐了,一脸的沉稳、宁静,单从外表上看,也是个颇为标准的大家子弟。蕙娘因得老太爷一句话,便暗地里细查他的言行,粗粗看了几眼,都没看出有什么不对来。
因歪哥、乖哥都没有回过焦家,三姨娘上回洗三、满月都没过来,今次见到两个外孙,自然是喜之不尽,就连四姨娘都跟在一边凑趣,看到小娃娃,便打从心底爱了起来,倒是四太太这几年精神比较衰弱,赶了半日的路,歇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歇过来,和众人说了几句话,便自又回去躺着了。
两个姨娘围着两个哥儿看了又看,三姨娘还道,“歪哥看来比从前要乖了,也两岁的人了,有没有大名呀?老是歪哥、歪哥地叫,性子不歪都要被叫歪了。”蕙娘看歪哥眨巴着大眼睛,做天真无邪状,知道他昨天被自己狠狠收拾了一遍,今日少不得要作出乖巧的样子来,即使心底未必亲近两个姨娘,都不敢表露出来,因便随口笑道,“他就叫权歪,已经上了宗谱了,姨娘不知道吗?”
歪哥本来没嫌自己名字不好,听三姨娘这么一说,倒是也有三分嫌弃,顿时就着急起来,蹦蹦跳跳地,要和蕙娘说理,“我不要叫权歪,我不要叫权歪!”倒把一行人都闹得笑了,焦子乔也露出笑容,瞅了蕙娘一眼,道,“十三姐,我想让小侄儿带着我去外头玩,成吗?”
这是想让歪哥出去和他一道玩的意思,凡是孩子,肯定喜欢和同龄人在一起,都不大愿意同大人们在一处,歪哥没有奶兄弟,一直没有同龄的玩伴,也的确是个遗憾。
他都开口了,蕙娘自无不许,想到焦子乔两岁多的时候,仿佛就在昨日,连自己拍拍他的头他都要不高兴,现在却已经像个小大人一样了,也是有几分感慨,便笑着摸了摸焦子乔的头,焦子乔抬起头来对她一笑,弯下腰牵起歪哥的手,笑道,“来,歪哥,我们走出去吧。”
歪哥难得见到一个大哥哥,虽然要叫小舅,但是这并无损他心里的孺慕、亲近之情,平时的顽劣大都收了起来,乖乖巧巧地抿唇被子乔牵了出去,一群养娘丫头等人慌忙跟在后头。蕙娘和两个姨娘都笑着目送他们去远了,四姨娘也起身道,“难得来大园子,上回文娘来了,都说好得不得了,想常住下来呢,我也逛逛去!”
便很有眼色地,将空间留给了蕙娘和三姨娘这对母女。
如今的焦家,除了焦子乔还是个变数之外,平日里死气沉沉的,几乎没有什么变化。三姨娘的生活,也就是日复一日,在内宅打转,随着春花秋月,到焦家的庄子里去消闲,又跟着四太太听听说书罢了,连戏都没得多看。三姨娘和女儿见了面,虽然欢喜,却也没有多少话可说,只是反反复复的打量着蕙娘,念叨着,“年纪到了,真是一朵花一样地绽放开了。姑爷就是个石人,看到了也会心软吧。”
从前蕙娘不大愿意嫁给权仲白,此事一直是三姨娘心里的一根刺。到现在儿子都生了两个,她还是有些担心女儿女婿的关系,蕙娘不免也安抚了她几句,才问起乔哥,“现在也算是你们三个人带他一个,这孩子今年……虚岁也有九岁了吧。开蒙都有几年了,您看着,如何?”
蕙娘在九岁上下时,已经拜别蒙师,开始在家塾里上课了,从睁眼到闭眼,满满的都是课程,虽说心机到底不比大人,但稚气也剩不下多少。倒是焦子乔,人看着很干净,眼神也非常纯洁,看起来,还是一脸涉世未深的璞玉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