略顿了顿,方才露出真心话来,“牛琦莹此人本色如何,相信不用我多加评述,愚蠢二字,尚且不足以形容。但此事烦就烦在,牛家也不是没有厉害角色,不至于保不住她的位置,却又不足以**住所有的声音。一旦上位,只怕党同伐异的动静小不了,兔死狐悲、唇亡齿寒,他要弄倒的几个人里,也有我封子绣的亲眷。”
权仲白毫不怀疑,一旦牛淑妃上位成了太后,必定会和她头顶的太皇太后联成一体,再结合牛德宝一家,大肆排挤杨家、桂家,当然也不介意多对付一个封锦,反正燕云卫统领这样的职位,不落在自己人手里,他们也决不会安心的。至于宜春票号、东南船队等等,估计也都会欣然笑纳,以显示天下之母的气度。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就是这个道理,封锦又不是傻的,当然要为自己的后半生考虑。
“就是肺痨,也有个发展的过程。”他说,“皇上的身子,只要细加调养,五六年起码是没有问题的,往多了说,十余年也大有可能。现在的赢家,亦可能不是最后的赢家,皇上就是在最危急的时候,也不过是要立她为皇贵妃,而不是皇后。”
“人总是要防患于未然。”封锦凄然一笑,低声道,“别的事我也不多说了,这几天,若是皇次子入侍医药时,私底下问你几句话,子殷你如实回答他就好了,不用多说,也不要为谁遮掩。”
这要求,和孙家的请托竟是如出一辙。要不是知道两家之间的恩怨过节,权仲白几乎以为他们早有默契,他一时不禁失笑,口中却道,“皇子们年纪不大,最好是别靠近皇上。肺痨和一般疾病不同,很可能是会过人的。这件事,日后皇次子要是找到机会问我,我也没什么好藏着掖着的。我一生人最不耐说谎,你们也都清楚。”
轻描淡写,就为将来二皇子和养母离心离德,埋下了一个伏笔,虽说渔翁得利的是他未必有多喜欢的贤嫔,但封锦的神色也宽和了不少。他注视着漫天乌云,不再说话了,权仲白亦是负手而立,想着自己的心事,好半晌,才听得封锦浩然一声长叹,低声道,“轮回火宅,沉溺苦海,长夜执固,终不能改,人生终究不过是一大苦海泥沼,想要开心逍遥,又哪有那样简单,是我太贪心,求得过多了。”
说完这句话,便像是放下了一点什么,他双肩一振,也不和权仲白道别,便径自转身回去。只是走到院门前时,又转过身来,轻声道,“忽然入园,家人只怕有些担心,子殷你不给佩兰公子传个话?虽说如今精舍上下是一头鸟都飞不出去,但我也总有一点手段,可以为你安排送到。”
皋涂精舍的种种布置,都是封锦联合连太监层层布下,他要给权仲白送消息,那还哪能有送不到的?权仲白洒然一笑,也不装清高,只道,“好,就烦和阿蕙说一声,说我过几天等皇上痊愈了就回家,让她不必多加担心。”
封锦唇边的微笑,亦加深少许,他欣然道,“好,这句话,我一定为子殷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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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说到做到,才止第二天上午,便有人给清蕙把这句话带到了。当时桂含春正在冲粹园做客,蕙娘和良国公商量了几句,便将这消息向他露出,桂含春又有什么省不得的?当下心情稍安,便立刻起身回京,蕙娘也信任以他的身份,不会胡乱四处去透露这个消息,至于郑家,郑大少爷就在园中,想必也会设法给家里送信,毕竟这种消息,还是纸包不住火,不可能完全**的。
皇上的病并无大碍,则权家不必马上站队,别人不说,良国公先就松了一口气,不说欢欣之情,溢于言表,可也的确是真真切切地松弛了下来。蕙娘虽然心里全都是事,但也做出欢容,还要安排良国公在冲粹园内游乐一番,良国公却道,“这也不必了,我在先皇时,多次到静宜园游乐,都是看熟了的景致。”
他随指一处,让蕙娘坐下了,又摒除闲杂人等,只留云管事,并蕙娘几个心腹丫头陪伴,沉吟了片刻,便道,“同和堂的事,你查得怎么样了?”
蕙娘心底,突地一跳:没想到良国公如此果断,这边才算是了结了皇上的身体问题,便又毫不犹豫地过问起了同和堂一事的消息。权仲白现在可还在静宜园里呢,她一个女眷,和良国公交流也是多有不便,起码很多话,儿子和老子说,更为理直气壮……
她前思后想了一会,毕竟还是忍住了现在就把权季青这个大麻烦给解决的冲动,只轻描淡写地道,“确实是寻到了些不妥的地方,我怀疑的,主要也就是董三这个管事。”
良国公眼神一闪,居然寻根究底,“哦?你倒是说说这是为什么。”
蕙娘也就只好把自己略施的那点手段给交待了出来,良国公听了,点头不语,倒是云管事笑道,“还以为少夫人疑的是乔十七呢。”
见蕙娘做疑惑状,他便解释道,“这是京城分号的三掌柜,前一阵子失踪了。”
“我也听说了这事,还疑惑他为什么不来这里呢,后来听说是喝醉了酒栽进河里,才没太在意。毕竟北方哪管得到南方,他们这些人过来,似乎也并不是为了查案。”蕙娘笑着说,“也就没往心里去了。”
云管事笑而不语,只是点头,良国公也是微微一笑,便不追问,还反过来叮嘱蕙娘,“不要把皇上的消息到处传递,其中道理,你也明白。”
便打道回府,回京城去也,至于他自己,会不会把这消息到处传递,则只能存疑了。
既然已经知道皇上的病没有大碍,蕙娘便心定了几分,良国公过得几日,自然将同和堂众人接走,除了柴房里的乔十七,围墙外的熊友,甲一号内的王家姑奶奶等人,冲粹园又回到了那没甚外人侵扰的悠闲气质里,不管静宜园的气氛多么紧张,似乎还影响不到这块净土。
不过,在冲粹园之外,事情又不太一样了。皇上这几天接连传出旨意,人事调动相当频繁,值得注意的,第一是将有少帅称号的桂含春,调入京中任职,职位倒比他弟弟当年进京时高了半筹,非是御前侍卫,而是御前统领。第二,便是命许凤佳、桂含沁两人进京述职,原有职守,由广州将军暂代。
只这两件事,便成功地在朝野中营造了风雨欲来的气氛,如非杨阁老一声不吭,奉行如仪,只怕中朝已大有人想要挑头出来,质问皇帝的生死了——
牛家的黄金时代啊……
小锦估计要放开生育政策了|
☆、170训子
朝局变化得如此迅猛,消息都还传播开来呢,就已经变了好几变了,权仲白除了托封锦送出来的那番话之外,竟并无半点消息,蕙娘还料着良国公怕是又要不安定了,没想到老人家倒还有点城府,得了权仲白的那番话,也自安心,不论再怎么风风雨雨,都不曾来冲粹园问消息。倒是焦老太爷有些不甘寂寞,居然又亲身到冲粹园里来看乖哥。
“你不是说,孩子满月以后就回城里去的?亏我还信了你,夏天都要完了,你却还不急着回来。我半夜想多看看我乖哥几眼呢,都不知去哪里寻人。”老太爷现在是越发慈祥了,八十多岁的人,闲来无事,和几个多年的老清客下下棋、讲讲古,脑子倒还和从前一样灵醒,但毕竟久不在庙堂,那股算计杀伐之气渐渐淡去,留下来的就只有恬然,他又爱做道士打扮,看起来,真有几分仙风道骨似的。“倒还要我这把老骨头,坐上车到冲粹园里来寻你!”
“冲粹园地方大,您闲来无事,也可以多走几步,”蕙娘哪把祖父的埋怨放在心上,“既然来了,就小住几日——也该把母亲和两位姨娘接来么!您就只会和我虚客气!”
老人家呵呵笑,“不明白你在这个家,能做得几分主,贸贸然就把一家人都带来,你姑爷知道了,心里嫌弃你呢。”
自从老人家致仕以后,蕙娘省亲时便不大把烦难事说出来给他听,她和权仲白的关系,自然也在烦难事里,她也笑了,“我姑爷再不为这个嫌弃我了,这里这么大,您就是在冲粹园养老,我包保家里都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现在的蕙娘,倒也的确有底气这么说,反正她和权季青之间,已成无法共存之势,权季青若留,她就和权仲白分家出去,到时候冲粹园就是小夫妻正儿八经的私产,权季青若去,一个未来的当家主母愿意如何款待自己的娘家亲戚,又岂是外人能够说嘴的?只是老人家当家做主惯了,终不喜寄人篱下,即使冲粹园景色可喜,他也只是笑道,“消闲几日就好了,久住了,惹人的闲话呢。”
虽然还是这么客气,但蕙娘遣人去接四太太等人时,老太爷也未阻止,只是在一边逗两个孙子玩乐:虽然打的是看乖哥的名号,但乖哥现在才多大?更多的,还是逗弄歪哥。
歪哥毕竟年纪还小,虽然喜欢小姨,但对这个只见过几面的曾外祖父,很有几分害怕,估计是怕他年老,因此畏畏缩缩、羞羞怯怯的,不知如何,竟又有点怕生起来,见老太爷冲他招手,便慢慢地挪到母亲身边,藏在她腿畔,只露出一点点眼睛来看老太爷。蕙娘欲要重施桂花糕故伎,老太爷却笑道,“无妨,你先去忙你的,过一会回来,我们两个就好了。”
这个老人家!蕙娘也有几分无奈,索性便起身出门,亲自指挥丫头,为四太太、三姨娘铺陈住处,又烧暖了热水,使室内升温,这么耽搁了一会,再回来时,果然歪哥已经趴在老太爷身边,规规矩矩地和他背,“天地君亲师……”
老太爷很得意,“我一辈子收服了多少政敌,难道连他一个小娃娃都奈何不了?”
他又和歪哥玩了一会,倒真是把这孩子的心,给收得服服帖帖的,一会因乖哥醒来吃了奶,老太爷要过去抱,他还和弟弟吃醋生气呢,一溜烟跑到老太爷身边,要去抱老太爷的腿,“曾姥爷不和弟弟玩,曾姥爷和我玩!”
蕙娘忙道,“以后你不能随便抱老人家的腿,这要是抱倒了,可是闹出大事。”
歪哥颇任性,哼了一声,竟还要抱,蕙娘便命海蓝,“把他抱开了。”
她语气不大好,歪哥听了,就抽抽搭搭的,做出要哭的样子——这孩子,精灵起来,真是精灵得可爱,可任性起来,也是惹人的憎恨。蕙娘见他说不听,心头也是火起,便喝令海蓝,“取一块毛皮地毯来,把他放上去。”
海蓝虽是孔雀的妹妹,但却要比姐姐出色得多,大有成为下一个大丫头的意思,饶是以她的聪慧,听到蕙娘吩咐,仍有些不知所云,倒是老太爷乐不可支,点着蕙娘道,“你可是有意思,和他一个孩子,计较这么多。”
蕙娘的收藏里,又哪能少得了成块的毛皮?还有西洋来的长毛地毯,都是珍品中的珍品,海蓝不多时,便令几个仆妇,搬来了一卷五色斑斓的厚织锦毯,铺在地上,蕙娘摁了一摁,见的确厚实绵软,便亲自把歪哥抱起来放到毯上,令海蓝,“你捉住他的腿,也让他看看,被人捉住腿了,可还怎么走路。”
歪哥小孩子毕竟灵巧,一听蕙娘说话,立刻就要往毯子外头跑,海蓝虽然惊诧,可反应也颇不慢,一个鱼跃倒地,已是抱住了歪哥的一条大腿,歪哥顿时失去平衡,一头栽倒在毯子上,只是毯子厚足有几寸,和几层床垫似的,从声音来看,他也并未摔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