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尉爷,咱们可什么都没看见。”
阿兰听在心里,身子猛地打了个寒战。
头领的眼神,像吸血的蚂蟥一样紧紧粘着阿兰怀里的包袱。
“那你们说,这村子的贡珠,算交齐了没有?”
“差得远呢。”一声两声压抑的笑,稀疏响起。
“这破村子里,哪有什么珍珠啊?”头领说着,一面扯开衣襟,将手中珍珠放进怀里。
“可不是,校尉爷,咱们上下都搜了,可实在没有什么珍珠哇!”官兵们提着刀,打四面向阿兰一步步围过来,眼里熊熊的,都是阴间才有的绿磷鬼火。
阿兰不由抱住包袱倒退一步,却被身后树间张挂着尚未织就的渔网阻住了去路。
她的手在渔网上触到了一点锋锐冰凉,心中蓦然有了莫名的宁定,于是将那点冰凉握紧在手心,屏息等待着。
她不想死,她要活下去。
头领一刀朝阿兰抱着包袱的手腕砍去。就在刀光斩落的那一刹,阿兰纵身扑向头领,不知是牵着了什么,那树上张挂的一丈多长的渔网竟顷刻扯散了一小半。因她身形幼小,行动迅捷,扑到头领胸前时,头领手中的大刀才堪堪扫过阿兰后背,砍了个空。
“大家别呆着,快跑啊!”阿兰抬头喊了一声,村民如梦方醒,相互搀扶着急急逃散。
头领左手拎住阿兰后领,正要发力,隐隐却觉得肚腹间一股麻痒,旋即锐痛起来。他怒目瞠视,放开阿兰,难以置信地捂住伤处。伤处扯出一根麻线,血沿着那麻线缓缓凝垂成了一滴,坠下。
阿兰又退了一步,看着头领再度运劲欲要挥刀,她猛地将麻线在手上绕了绕,狠劲往回一拽。
一蓬血点,喷上了她那稚小的脸。
头领的身体随那一扯之势向前缓缓倒下。他到死也不知道,那没入他肚腹,又最终要了他的命的东西,不过是阿兰妈平日织渔网用的硬木长梭。
阿兰甩下手里的麻线,掉头便往后山上跑。
远远地从山下传来叫嚣声音,慕容远山没有睁开眼,只是问:“萤炎,怎么了?”
“那孩子杀了个官兵,正在往我们这儿跑。”名叫萤炎的女忍者说话不急,声音却有点绷紧了。
“就是你救的那个女孩子,是吗?”慕容远山睁开眼,看着萤炎,嘴角现出了一丝笑意。
“对。”萤炎点了点头,晶亮的双眸闪过一丝焦急。
“她在海中被你救了一次,运气很好,那么,咱们暂且再试试她的运气,看她能不能跑到咱们跟前罢。若是这孩子没有运气,今后跟着咱们也只是死路一条。”慕容远山的声音依然平静。
萤炎轻轻点头,再不做声。天色渐渐全黑,凝神谛听,只听得数人脚步踏着草,沙沙地望山上奔来。不到半盏茶工夫,人声已近至数丈开外,听响动,一名官兵似已追着了那孩子,却仿佛吃了那孩子死命一咬,痛叫不已。旋即阵阵风声锐响,想是官兵们赶上前来举刀急砍,又是嘶啦一声,孩子应是挨了一刀,脚步立时颠滑起来,足音凌乱,却片刻不曾停歇。
萤炎将腰间忍刀的刀柄紧握在手,手心渐有薄汗。
慕容远山低声说道:“差不多了,你去吧。从侧面上,我从正面上。”
“得令!”萤炎语音未落,人已掠至两丈开外,听声辨位,伸手拎了那孩子掩在身后,脚下却毫不停顿提气向前,长刀铮然出鞘,夜色中寒光隐隐翻滚,干脆利落五六道衣破血溅之声,官兵们应声一一仆地。最后一记横刀右斩,借那一刀劲力回旋半周,轻身落地,便抬眼寻那孩子,却不由得窒住了气息。
孩子扑跌在地,胸前包袱散开,滚出来的不知是何物事,黑暗中竟灼人眼目。那宝光,是活的,犹如蜃气一般起伏涌动。有一颗珠子一直滚到了慕容远山脚下,撞在石头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什么人?想造反么?”又有官兵赶来,大声喝道。
“你们才是反贼。”慕容远山的声音冷冷的响起。
利刃破空之声不绝,慕容远山杀进了官兵的队伍当中,虽然他用的是一柄软剑,但官兵们的刀枪却无不当者立断。
仅仅不到一刻钟,本来人多势众的官兵大都倒下,剩下的完全吓丢了魂魄,弃了刀枪,转身没命的奔逃,萤炎看着他们的背影,冷笑了一声,扬了扬手,数点寒芒飞出,接着便是连声的惨叫,奔逃的官兵一个接一个的仆倒在地。
阿兰看到那个男人收起了剑,旋即伸出一只劲瘦的手拣起珠子,送到眼前端详。珠光荧荧地照亮了那人的脸,秀窄丹凤眼睛,右嘴角轻轻上挑,在端方而温和的一张脸上,画成了一抹似是而非的笑。
阿兰匍匐在地,抬头望他,身形不动,手里却是不闲着,慢慢地、轻巧地将滚散的珍珠一颗颗拢回胸前。那孩子的眼睛是兽的眼睛,虽有惊惧神色,却绝顶明敏。不是不逃,只是要审时度势,伺机而动。只要他有一点异动,这孩子便要本能地翻身而逃,或许还要向他撒一把土。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来到了她的身边,缓缓蹲身,伸出一指,牢牢地定住了阿兰细微蠕动的小手。
两手相触之处,传来孩子身体的战栗。
她认出了面前的女子是谁,双瞳登时满是泪水。
萤炎冲她微微一笑,将她抱到胸前,伸手轻抚过她稚小尚不盈掌的脸庞。阿兰的双臂颤抖了片刻,猛然一头埋进萤炎的肩窝中,死死抱住她的脖颈,再也不愿意松开。萤炎唇边浮现出隐约的笑意,她抱紧孩子,直身站起,任由明珠自她们身上簌簌滚落。
“你叫什么名字?”慕容远山看着她,用淡静的声音询问。
嘶哑的细小声音,哽咽着回答:“阿兰。”
“想给亲人报仇么?”慕容远山问道。
“想。”女孩的声音虽然稚嫩,但却透着异常的坚决。
慕容远山点了点头,眼中现出赞许之色。
“愿意和我们在一起吗?”萤炎问她。
阿兰不曾松开抱着萤炎颈项的双手,她想了一会,“能赚钱养活我阿妈吗?”
慕容远山静默了片刻,“和我们在一起,除了安逸,什么都有。”
“那我要和你们一起。”萤炎胸前干燥柔软的衣料有着微淡的香气。阿兰将头埋得更深,觉得身上的筋肉一点点松懈下来,声音逐渐模糊,沉沉睡去。
慕容远山将散落的珍珠收拾起来,萤炎看着他,轻声说道:“你知道吗,当年首领在江原坂数万乱军中拣到我的时候,说我的眼睛也是象她这样的,像个兽物。这一转眼,都多少年了……”
“所以你才要救她?”慕容远山听到她幽幽的叹息,只是一笑。
“救她的时候,感到就象是在救小时候的我自己……”
“想不到你竟然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我还以为忍者的心都是钢铁做的呢。”
“忍者也是人。而且我还是个女人。”
他们都不再言语,夜色渐渐的暗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