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朝历代,对统兵将领都是防范为主,到了大宋朝,自杯酒释兵权开始,对武将的猜疑防范,到了近乎变态的地步,总的来说,立的功越大,下场就越惨。
原因很简单,朝廷乃一家一姓之朝廷,帝王的思维逻辑是:越能立功,就说明你本事越大;本事越大,对我的威胁就越大,今天你是我的功臣,说不定明天就盯上我屁股底下的宝座,要重新演绎当年太祖爷爷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故事呢?
什么?你说你是忠臣?不不不,“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不到盖棺定论,谁知道你是曹参还是曹操?就算你有九成九是周公,可就是那百分之一做王莽的可能,就让宝座上的帝王,睡不好觉吃不下饭呐!
所以才有了狄青,所以才有了岳飞,所以才有了宗泽、韩世忠……王立牵着嘴角,苦笑了一下,能苦战孤城三十八年,力抗蒙元三万大军,钓鱼城守军和自己,立下的功劳看来是足够大了,作为故宋遗留的最后一支军队,给新朝的威胁,也是足够大了。
最无情,是天家。汉高祖遍杀功臣,淮阴侯韩信命丧钟室,启两汉四百年大统;李世民玄武门弑兄诛弟凌逼父亲,而为一代雄主、开贞观之治。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今大汉皇帝鼎兴琉球、踏波东海,兵锋锐利、敬天爱民,不消说,绝非桓、灵庸懦之君,亦非后蜀、南唐割据之主,而有虎踞东南、鲸吞天下之志,这样一位英明之主,只怕和前朝太祖一般无二,“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合州安抚使王立思前想后,觉得就算自己做大汉皇帝,也找不到包容钓鱼城守军的理由,所以他昨天就把府库典籍、鱼鳞册页交到大汉新朝官员手中,通宵未眠之后,一大早就到城楼上,准备以大宋朝廷命官身份,在钓鱼城值守最后一班,待黄昏之时,就卸下肩头这副再也挑不起的重担。
“至于钓鱼城守军众位弟兄,我自当奏明皇上,裁汰之后由汉军收编,或者回乡务农,蒙元肆虐之后,成都天府已成废墟荒丘,大片肥沃的田地白白空着,过去再多人,也能养活。”王立不断的安慰自己,只不过这样一支能征惯战的英雄军队就此解散,让他的心隐隐作痛。
可不解散,又能如何呢?到时候引起新朝大臣们猜疑,只怕更加不妙了,莫说这是旧朝新朝交替,就为大宋立下汗马功劳的岳家军,一旦被朝廷所忌,高宗皇帝也毫不留情的把他们分拆裁汰,部分将士甚而被安上通谋谋反的罪名,屈辱的渡过下半生。
刚刚打定了主意,忽然,一阵吵嚷声吸引了王立的注意力。
“竟然说俺们不是军人,不到年龄,走,找王将军评评理!”石川、石江兄弟俩气愤愤的,朝城门楼子走来,不少钓鱼城守军围着他们,七嘴八舌的议论。
怎么回事?王立的心脏,一下子被戳到了最柔软的地方,石家兄弟,可是老兵石老三一门三代尽忠报国的遗孤啊!
“王将军!”石家两兄弟见到王立,再也憋不住眼泪了,大哭着扑到他怀里,“汉军、汉军派过来登记的官儿,说俺们不算军人,硬不给俺们登记咧!”
前几天见了汉军威风八面,把可恶的巩昌军揍得屁滚尿流,又兼汉军制服鲜明,盔甲锃光瓦亮,刺刀银白、步枪乌黑,身上武装带油光发亮,挂着水壶、子弹带一干物事,神气到了极点,两兄弟就羡慕的不得了,待听说王将军交了名籍册页,汉军派员点卯,就欢喜得蹦到了天上。
比他们大了十几岁的战友们笑着逗弄:“听说汉军官爷的鞭子厉害,你们就不怕被打屁股?”
小哥俩挺着胸脯,学着大人粗声粗气的道:“若是能被汉军收编,穿那么神气的一套军服,带那些做梦都想不到的步枪刺刀,就是屁股被打开花,俺们也心甘情愿。”
哪知人家进营点卯,连名字都不给写上,说什么“没到征兵年龄,不能服兵役”,叫人半懂不懂的,大宋朝从来是当兵吃粮、干饭管饱,什么叫做服兵役?
反正不管怎么说,人家就是不给登记,两兄弟登时从天堂掉到地狱,没法可想,只好来找王立王将军评评理。
毕竟是八岁、十岁的孩子,虽说见惯了鲜血与死亡,但受了这么大的委屈,见到王立的一刻,马上哭成了泪人儿。
王立轻轻摸着两个孩子的头顶:“不哭不哭,想想你们父亲,是铁打钢铸的一条汉子,你们可不能给他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