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言种田:《叶剪秋》作者:酱咸菜
第9节
尹石头顿时慌了手脚,他手足无措地喃喃道:“这是咋地啦?二妞莫不是嫌石头哥带的粮少?”
叶婉珍干脆大声抽泣了起来,她哽咽道:“石头哥,我年纪小不懂事,心直口快的,心里想什么就说什么,有说错话的地方你莫要往心里去呀!”
“俺不气不是。”
尹石头坐立不安,不知道对这个娇滴滴的小姨子怎么哄劝才好。
叶婉珍抽泣着拿出一块丝帕,掩着鼻子不时地抽一下,她声音悲悸地道:“我一直都当你石头哥是我的亲哥哥,就是因为是自家人,我婉珍才说话口无遮拦……可怜我从小被父母娇惯,养成了这么个坏脾气,也亏得咱自家人才能容得下,把我当成个宝!”
牛氏刚想说什么,却被叶婉珍打断,她只顾自说道:“……眼下我也到了镇里做工,虽说是当了人家贞娘子的徒弟,可是其中的辛酸又有谁知?在家里父母宠我像个千金小姐,可是外人却当你是草棵麦茬!有人眼热,表面上和你姐妹相称,背地里却卖我的坏,我心直口快,从不揣测别人的想法,吃了不少亏,也受尽了委屈……”
和老爷子一起蹲在墙角的叶大山长长的叹了口气,无奈地用手将头上的帕子往下拉了拉,遮挡住了自己的一张苦瓜脸。而老爷子则不时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闻着屋里的香味,不禁有些饥肠辘辘。
叶婉珍仍道:“……在镇上总是挂念家里,想爹想娘,想姐姐和小弟,也担心在家干活的石头哥,更担心在外的大小哥……”
说到这里,叶婉珍泪眼汪汪的回头看了一眼叶剪秋,一张小脸显得可怜巴巴的。
但是她又将头扭过去道:“自打大小哥离开,这家里全靠我的石头哥了,你可真是我的亲哥呀!”
尹石头感动的无以复加,他搓着大手道:“妹子,家里不用你操心,只管在外学手艺,只要俺有口饭吃,就有咱爹娘的一半!”
叶婉珍更是激动,她红着眼圈道:“石头哥,我心里明白,你是个实称人,好听的话我也不多说了,你明白就好。姐刚才定是生我的气了,姐姐她嫁到你们家受了苦,我也是替她抱了不平,妹妹多说两句不得体的,石头哥莫要生气,我婉珍就是这个脾气,说不定下次还会说同样让你不高兴的话,可是你石头哥你得明白,小妹我可决没有坏心眼儿!”
“二妞咋会有坏心?你姐她跟着我受委屈也是实话……”
尹石头低头感到惭愧,一旁的牛氏默默在他碗里继了热水,开口道:“石头啊,俺家大姐就那明面上一个毛病,其它的谁也比不了,以后待她一定要好。”
“嗯哪!”
尹石头用力点头。
叶婉珍突然转过头,冲着坐在炕上抱肩冷眼旁观的叶剪秋甜甜地笑道:“大小哥,刚才我和石头哥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叶剪秋点点头。
他没有想到,普通的一次午饭,竟然被那叶婉珍唱念做打唱成了一台大戏!如同打太极一般将剧情推来送去!现在这场戏,终于轮到他叶剪秋头上了,他倒是想听听,这个叶婉珍当他是个什么角色。
叶婉珍自嘲地笑了笑,低头道:“大小哥,我就是个被宠坏的,这可不怪我,只怪咱爹娘!我心里什么都清楚,可是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嘴!大小哥,若是我说错了话,你骂我打我都成!只要你心里高兴!”
叶剪秋挑起嘴角笑了笑,摇摇头没有说话。
叶婉珍又道:“大小哥,刚才我当石头哥是亲哥哥这话你没吃醋吧?”
叶剪秋又摇摇头。
叶婉珍松口气道:“真不愧是我的大小哥,果然通透!咱们兄妹两个是血亲,怎么说都打断骨头连着筋,说多说少都得罪不了,关起门还是一家人,大小哥你说是也不是?可是人家石头哥就不同了,人家一个外姓人,来到咱家既是客,又是亲人,得加倍对人家好才是……毕竟咱爹咱娘又没有亲手喂养他长大,半道成了亲戚当了咱家的女婿,对咱爹娘好的连亲儿子叶栓都比不上!他家口粮本不多,结果又扛来这么大一袋子……想起我就……”
叶婉珍又用帕子掩着脸哭了起来,边哭边呜呜道:“我这心里难受的像刀子割一般,这石头哥对咱家这么好,还不是看在大妞的面子?他一个外人都比亲儿子强,可是我这个亲生闺女在外除了花银子外,家里什么忙都帮不上,心里惭愧呀!”
☆、三十六
不管叶婉珍是哭是闹,是嗔是笑,叶剪秋都不为之所动。
叶婉珍看到叶剪秋稳如泰山般地坐在炕上,坦然地双手抱肩,表情淡然,眼神从容。她不由恨得牙痒,她恨这个叶大小和她一样满口官话,更恨他穿着整齐浑身散发出淡淡好闻的香味,尤其是他虽然身着粗糙布衣,但是言行举止,无一不透露出很深的教养和儒雅!贞娘子说过,腹有诗书气自华,可是这个叶大小读过什么书?!不是和她一样从乡下出来的穷人么?难道他当个下人也能当出个贵族来?
她第一次有种想征服的欲望,但是却无力可施,也无处下手,就像不管多硬的拳头,却被打在了棉花堆里,让人窝囊而又无奈。她明白了,这个大小绝不像尹石头那么好掌控。
叶婉珍暂时放弃了,她冷着脸坐在桌前不再说话。尹石头觉得奇怪,这小姨子怎地脸又垮下来了?莫不是自己又吃多了?他不安地放慢了吃饭的迅速。而一旁的牛氏则低着头,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尹石头的筷子,看见他用筷子伸向她自己最喜欢吃的菜后,牛氏不禁“扑嘟嘟”叭嗒着嘴唇长长的吐气,好像那吹出来的气能将尹石头的筷子吹跑!由于中午吃饭油水大,牛氏不停的喝水,她端起水碗,一边喝一边还用眼睛留神尹石头的筷子,眼睛随着他筷子的动作,不时地来回转动。
早就吃饱喝足的叶栓在炕上已经没心没肺的睡着了,发出了轻微的酐声。而老爷子则气愤的重重往地上敲打着拐杖,牛氏一拍脑袋,她把老爷子给忘了!平时都是叶大妞给老爷子做饭,今天大妞气得跑回家了,只得她自己动手了。
牛氏不满地掏出一个大黑粗瓷碗,将盘底子的剩菜拨一些倒了进去,然后来到灶前倒了一大勺热水,掺着杂粮粉拌了拌,就端给了老爷子。由于今天碗里有青菜汤,老爷子吃的很开心,呼噜呼噜很快就吃光了,他用手指熟练的又刮了刮碗底,才将碗递到站在一边的牛氏手里。牛氏撇嘴,将干净的不用刷的碗重新放到碗筐里。
终于等到尹石头这场异常艰难的饭吃完,叶剪秋开口道:“石头,带哥去你家看看。”
说完,起身就走。
看着扬长而去大步离开的叶剪秋,叶婉珍不禁追出门大声道:“大小哥,我的学费你还得操心啊,全家就指望你呢!没有了学费,我就得回家继续种地了!”
“我考虑一下再说!”
跟在后面的尹石头红着脸对小姨子点点头,仓惶的跟着叶剪秋离开了。
叶婉珍冷笑,她就知道,这个大小下不去那个狠心把话说死,看来情况很乐观,在他身上多少还能挤出些银子!
一路无话,尹石头将叶剪秋带到了自己在山岩脚下的一个小洞屋前停下了脚步,他不好意思地道:“哥,就是这里了。”
只见这个洞屋异常破旧,屋门矮小的得猫着腰才能进去,而且门也不是木板门,竟是玉米秸杆捆绑成厚厚一排制成的。尹石头一抬秸杆门,吱噜噜哗沙沙的直往下掉碎屑沫子。
这里的晚上可是非常冷的,这个门怎么能挡住寒风?
“石头,晚上冷么?”
“冷,多烧些炭石就好些。”
“晚上这里有野兽么?这个门看起来不结实。”
“有野兽,俺晚上经常能听到叫声哩,不怕!多烧些炭石就行!”
叶剪秋心里长叹,他可怜这两个相依为命的孩子,如果没有炭石,只怕两个人早就冻死了。
尹石头冲屋里喊了一声:“大妞,咱哥来了!快起来!”
听到屋里一阵窸窸窣窣后,大妞的声音传了出来:“哥,快进来坐。”
尹石头和叶剪秋两个人弯着腰进了洞屋。
一进到叶大妞家的洞屋,叶剪秋顿时就觉得光线亮了很多,屋里亮堂堂的。他奇怪的左右查看,原来这个洞屋并不结实,不仅四面透风,而且不时往屋里漏沙土。那些亮光是从石头的缝隙中折射进来的,所以光线很充足。还好这个地方没有雨水,若是下雨,这间屋子就惨了!
叶剪秋心事重重的坐在叶大妞家的炕上,看着这间比叶大山家更破旧的屋子,他心里难受的说不出话来。尹石头和叶大妞双双站在叶剪秋面前,看着脸色难看的大哥,两个人都很紧张。
叶剪秋终于开口道:“大妞,这屋子看起来很不结实,晚上刮大风,万一掉下石头砸到人怎么办?”
叶大妞劝道:“哥,不碍事,从没掉过石头,可结实呢!就是沙土太多,每天都能扫好几簸箕。“
“家里的粮食都给了娘家,你们吃什么?”
“快要麦收了,不怕……”
“不怕不怕!你们怎么这样过日子?万一将来有了孩子,你们怎么养活?”
叶剪秋腾地站了起来,脸色气得通红,看着愤怒的大哥,尹石头吓得赶快护着大妞,两个人往后不由得退了几步。
叶大妞躲在尹石头的身后,紧紧抓着丈夫的衣角,小声哭着道:“哥,俺也没办法呀,不给粮食,光是那二妞的嘴巴都能将俺说死!”
“让她说去!你还怕她不成?”
“哥呀,你在外面体会不到,那些闲言碎语伤不到你。可是俺在家里难过呀,那二妞的嘴巴死人都能说活,若俺不听话,她定会让俺和石头在村里抬不起头来做人!”
叶剪秋长长的叹了口气,没办法,古人重孝,光是这顶不孝的大帽子压上来,谁也逃不过,就连他也是被叶大山挟磨的连连伸手。这个叶大山其实很有小聪明,他不仅将自己的孩子分为三六九等,而且利害亲疏分的一清二楚!他并不是将孩子当成独立的个体看待,而是当成属于自己的私人财产。
“那叶二妞的学费真的有那么多么?”
听到大哥的话,叶大妞终于从沉默的尹石头身后走了出来,她怯怯地道:“哥,俺只听说其实贞娘子并不收什么学费,学徒只用边角料练习,并不用成匹的新绸缎练手……”
叶剪秋从怀里掏出一个袋子,郑重地交给叶大妞:“大妞,这里有十两银子,你放稳妥了。”
叶大妞吓得不敢接:“哥,给俺这么多银子干啥?想给大妞东西,哥带些瓜果就成,大妞喜欢吃。”
“拿着!”叶剪秋不由分说将银子塞到大妞手里。
“银子拿着,将这个屋子好好收拾一下,不成再买一间新的,住在这里哥不放心!还有衣服,你和石头去买几件棉布袿子穿穿,皮子太热……”
“哥……”叶大妞又哭了起来,就连尹石头也背过身悄悄抹起了眼泪。
“哥,不成啊,俺不敢修屋子,更不敢买新屋,若是让二妞知道俺有了银子,想方设法也会将银子让俺如数倒出来!”
“怎么会这样!”
叶剪秋握紧了拳头。
“哥呀!叶栓的大事儿还没办,家里正打算给他在镇里买房置业,将来娶媳妇啊,而且还想做买卖赚钱,这些银子若是让他们知道,俺是放不住的……”
“那你们能从西兔儿村出来去青阳镇做工么?这十两也够做个小生意了。”
“哥,不成啊,即使跑到青阳镇他们也会找到俺,到时候还得白做工。再说俺和石头不会做生意,又没有手艺,这出了远门也害怕,不敢乱跑……”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叶剪秋恨自己没有实力保护叶大妞两口子,更恨这尹石头没有心眼儿,做个生意早晚也会被人坑死!
叶剪秋从来没有这么发愁过,叶大妞悄悄地将银子塞还到叶剪秋手里道:“哥,你的心意俺领了,俺和石头就在家老老实实种地,真的遇到难处,再去找大哥不迟。”
“拿着吧,别和哥推让了。”
“哥呀,这屋门破,定会有贼进来,而且娘……而且娘经常来屋里乱翻,这银子放不住的……”
叶剪秋觉得头有些晕,脑子乱哄哄的。他无助的躺在叶大妞家破旧的炕上,将手掩盖在发疼的额头。尹石头慌了,他连忙上前用皮褥子给叶剪秋盖上,大妞赶紧去烧水……叶剪秋闭上眼睛无言的躺了很长时间。
他想司徒瑾了,非常非常想念。
趴在门外撅着屁股,将耳朵贴在门上悄悄偷听了半天的牛氏脸色气得发白,她狠狠地一跺脚,呸了口唾沫,恨恨地回去了。
☆、三十七
叶剪秋回去后,牛氏和叶婉珍两个人仔细清点他带来的东西。
牛氏拿着杆称将东西一一称了称。五十斤小米,十斤细挂面,黑皮花纹大西瓜一只,水蜜桃十个,黑紫李子三斤,甜瓜三个,甚至还有裕盛丰果子铺糕点三盒。牛氏有些遗憾,大小带来的肉菜一顿可就吃光了,一点没留!
牛纸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红亮的油纸封的点心盒子,只见里面是摆放着整齐,做工精美的小点心,水晶绿豆糕,猪油松子糕,五伍麻酥糕,还有龙须肉松饼……
闻着糕点散发出来香喷喷地味道,牛氏不禁咂咂嘴道:“这可真是香!裕盛丰的糕点有名的好吃,瞧这芝麻焦香,酥皮薄脆的,拿起来肯定往下直掉碎渣渣!咬一口只怕还得用手护着漏嘴的下巴!这一大盒得有个两斤吧,不得花几十个钱?”
叶婉珍道:“娘,哪有恁便宜,裕盛丰的果子一盒至少要一百个铜板!大小带来的这盒并不是最好的,听说用料最精的那种用鲜花制成的玫瑰饼,桂花糕等点心一盒就要一两银子!”
牛氏不禁唬了一跳:“这么贵呀!”
她非常可惜地看着已经被叶栓打开一盒,已经吃了一半的点心,不禁道:“这打开的你和叶栓先吃,这剩下的两盒娘先放着,一盒俺串亲戚的时候带给娘家,另一盒娘留着等你下次回家来吃。”
牛氏非常小心地将点心盒子上的红绢布盖好系严,保持原状。
刚刚送走叶剪秋的叶大山背着手进了门,他看到地上的东西眼睛骨噜噜转了几圈,翻找出一个皮口袋就往里装东西。
“叶大山,你这是干啥呀?”
牛氏看着叶大山一古股的将地上的东西塞进口袋,甚至还要装那两盒点心时,不禁慌了,
她拉着叶大山的手:“叶大山,你这是把东西弄哪去?”
叶大山用胳膊一扛,将牛氏顶到一边,他大声道:“你别管!”
叶婉珍上前柔声道:“爹呀,这些东西你想送给谁呀?用不用闺女和你一起去?”
叶大山将装好的东西扛在肩膀上,兴奋地对叶婉珍道:“二妞,这些东西爹去送给里正和你二黑爷,三杠爷他们。”
牛氏一听就火了,跳着脚大叫:“为啥给他们外人吃?连俺还没有尝过呢!”
叶大山也怒了:“傻娘们儿你懂什么?混人哩混人哩,就是要混个好人缘儿!自打咱家大小在外当差,村里的人瞧咱们一家那眼神都和原来大不一样了!以前那眼睛长在头顶的臭小子们,现在见俺都主动笑着打招呼叫叔!咱家老爷子年纪大了,百年过世咋办?大小和二妞都不在家,有个啥事人家白帮忙哩?再说了,外面人都说大小在外头混的好,可是他们都只是听说,并没有见过他有啥稀罕的,这下就让他们开开眼!”
“那也不能都拿走呀,好歹留一点儿让俺尝尝……”牛氏并不理解叶大山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但是却没有胆量反驳,她看到叶大山涨红的脸,不敢大声吵闹,只得小声地哀求。
“那小米和面条,还有半封点心不是给你留着的嘛!”
叶大山说完,扛着东西大步出了门。
叶婉珍上前安慰失落的牛氏:“娘,想吃点心还不容易?我下次回家给你捎几盒就是!可是娘呀,刚才爹说的都对,我们不能图嘴巴一时痛快,得留着后路呢!咱们家穷的时候,村里的人对我们退避三舍,生怕爹开口借粮!特别是里正一家,对咱全家都是吆来喝去的,不当人子!现在就是要让他们瞧瞧,咱家在镇里也有人呢!”
听到女儿的话,牛氏只好点头,赶紧的将地上的粮食收了起来。
叶婉珍坐在炕上,心思千回百转。
她的话虽然这么说,可是心里却并不满意父亲的做法。
叶婉珍是非常了解叶大山的脾气的,她这个爹爱面子,好虚荣,穷的连饭都吃不上的时候倒没功夫讲究这些,可是自打他现在手里有了俩钱儿后,虚荣的心就像干渴的种子遇到水,迅速发芽蹭蹭往上长!而且他脾气很犟,你越是和他执拗,他越是来劲,定要将东西送出去不可!
叶婉珍觉得想让别人高看一眼,并没有什么不对,人人都有虚荣心。但是叶大山的这种做法,其实很有垢病。真正有能力的人并不主动上前结交,而是自己出人头地后,别人会主动上门巴结。叶大山现在却反过来主动上门给别人家送礼,肯定有人会认为他故意炫耀,反而适得其反。
话说叶大山兴冲冲的扛着东西来到里正家,里正两口子正睡午觉。
夏天的午后的时间很长,村里的人下午几乎都躲在阴凉的洞屋内休息,不仅很少有人出门,也极少有人打扰。所以,他们听到阵阵敲门声后,心里窝火的里正老婆骂骂咧咧的起身去开门,一打开门,她就看到一脸笑容的叶大山。
本来睡的正香被人打扰的里正心里正有气,他皱着眉头,拖拉着两只大鞋打着呵欠下了地,当他看到叶大山肩膀上鼓鼓的袋子后,精明的里正立刻明白怎么回事了,他的脸色迅速阴转晴,热情的把叶大山让进屋。
叶大山并没有理会里正搬来的板凳,也没有理会里正老婆端上来的水,而是弯着腰急切的将袋子里的东西掏了出来。他将一个大黑皮西瓜,两封裕盛丰的点心摆在桌上后,这才露出矜持的笑容坐了下来。
三个人围在桌边聊天,里正不时地问叶大小和叶二妞的情况,叶大山坐在那里,后背挺的直直的,下巴抬得高高的,一边斯文的慢慢喝水,一边慢慢回答里正的问题。
而里正的老婆心里有些愠怒,这个叶大山怎么进门不将东西直接放在墙根处或是交给她手上?他就这么光明正大的把礼品放在三个人中间,怎么那么别扭!
她想将东西收起来却不好意思当着叶大山的面直接拿走,不收吧,就那么显眼露骨的放在桌上!她的眼睛不管看向什么地方,眼神总会有意无意的落在桌子中间那个黑皮大西瓜和两封鲜红亮眼,包装精美的点心盒上面!而且那个叶大山总是要死不死的偷偷注意她的表情,每当她的视线从点心盒子上挪开,抬头就被叶大山抓个正着!里正的老婆很尴尬,而叶大山则会心一笑的又将脸扭过去和里正聊天。
叶大山对里正老婆的表现很满意,这个女人被他带来的东西晃花了眼!
当心满意足的叶大山终于告辞离开后,他刚一出门,里正的老婆“砰”的一声就将大门狠狠关上。叶大山开心极了,瞧瞧,这个女人等不及啦,心急的想关门瞧东西哩!
叶大山一口气又跑到二黑叔家,三杠叔家。
果不其然,这两个人对他带来水果稀罕的不得了。三杠叔摸着红艳艳的大桃子,红得黑紫的李子惊叹:“大山呀,你家大小真有本事!这果子长的真是好,不是青阳本地产的吧,是从外头花钱的买的么?叔家里也种了些果树,花开的倒是挺好,可是落果厉害,结成的果子个头小不说,而且一看就没这个甜!”
而那个收了几颗甜瓜的二黑叔也不停地夸叶大小孝顺,回家看了爹娘不说,心里还想着他这个二黑爷!他家倒也种了一些甜瓜,可是最多就长成拳头那么大就不长了,不仅皮厚果小,而且不好吃,最后当成葫芦切了皮炒炒当菜吃了!
在最炎热的大中午头,西兔儿村的村庄小路上空无一人,只有晃晃悠悠的叶大山哼着小曲儿,挟着空荡荡的皮口袋走在路上。叶大山对一切都很满意,唯一遗憾的是忘了打听那两盒点心是什么价了,看起来不便宜呀!真可惜,里正那两口子还不知道呢!
☆、三十八
远芳侵古道,晴翠接荒城。
热风裹挟来的细沙在那宽直而阔的青石板大路上铺了薄薄的一层黄沙,在烈日烘烤下,折射着点点金光。就在这条能仿佛将人双脚晒化的马路尽头,就是绿树成荫的曹家大宅。
曹家大门往东是一条大甬道,走过一条穿堂,再经过一个垂花掩枝的仪门,就来到一个大院落。迎面是一间五间两层的大房子,这就是曹老太居住的正内室。
这里环境优美,不仅草木成荫,而且鸟鸣幽幽。阵阵的热风经过里,暴烈的脾气瞬间变得温柔许多,风也变得清凉了。
此时,被风隐隐传来哗啦啦的骨牌声和阵阵笑声,二楼被风掀起的水晶青纱帘内,曹母打牌正酐。她耷拉着眼皮敲了敲赤金烟杆子,不动声色的将自己面前堆成小山般的银子票子推到一边,对一个正趴在窗口朝外张望,身材魁梧的壮小伙子喊道:“庄儿,快来替老姐姐收钱!”
那个叫庄儿的正激动万分地扒着窗户瞪着两只眼睛贪婪的往外看,天哪,天哪,俺这是在青阳么?怎地外头还有一个池塘?!
只见风吹过荷叶密布的池塘,摇动万千粉莲绿藕,空气中荷香四溢,让人心旷神怡。
庄儿听到曹老太的呼唤,依依不舍地从窗边的那铺着猩红金丝毯的羊皮软榻上下来,来到曹母身边坐下,伸出一双能搂四方的粗糙大手,赤红着一张大脸,将桌上的银子一把一把小心地装在怀里,装完银子后又耐心地叠起一张张银票。
这个庄儿虽然一身华丽崭新的品月色圆领长衫,但仍能遮挡不住他浓浓的乡土气息。皮肤粗厚似红铜,粗眉大脸浑圆眼,大鼻阔嘴厚下巴,浓密厚重的头发被一根通透的碧玉簪挽起,两只大耳朵就像沙漠里的廓耳狐。
尤其是在他身上那层薄薄的淡蓝色竹纹的绸布料子下,隐约可见胸膛那结实隆起的团团肌肉,那肌肉里仿佛蕴含着随时都要喷发的巨大能量!两条粗壮的胳膊腋窝里像夹了两块大红薯,宽厚的臂膀总是向两侧架起来,好像永远也贴不拢自己的腰身。
曹老太对身边坐着这个小朋友极为满意,满意的不得了!
她心里暗自庆幸,还好这小子没有被碧桃那个丫头修理过,仍是一个保持原汁原味儿的乡下野小子!不仅他一头黑亮浓密的头发让她欢喜,而且让她更中意的是庄儿那结实紧绷的臀部,走起路来就像一头在荒野里漫步的野牛!坐在她身边的庄儿身上不时传来阵阵汗味,都让那曹老太太心情大好,恨不得将所有的银子都给他,好让他咧开那大嘴巴嘿嘿的笑两声。
等庄儿默默地将银子收完,一句话没说站起身来又走到窗边去看荷花池了。
曹老太微微一笑出了一张牌,虽然庄儿没有规矩,但是很听话,人又单纯,既喜欢钱,又非常喜欢吃!
其它的几位牌搭子不禁打趣着笑道:“庄儿的名字起的好,大名钱庄,小名银号,自打跟着老姨,老姨就一直赢钱。”
这些牌搭子都是杨小迷找来专门陪老太太打牌的,只见他们摸牌的手指均有残缺,这三个抽老千的赌鬼全是栽在曹老太手里,而且还是被她亲手剁下的手指。在赌场上曹老太有规矩,你们抽老千可以,但是别被我发现,没有被我发现的时想赢多少赢多少,若是被她发现后,那就对不起,剁手指!所以这些人愿赌服输,没一个不服气的。
听到牌搭子打趣,穿着一身大红洒金对襟锁子绸的曹老太得意地道:“那是自然,老姨我不仅赢钱,还喜欢坐庄。”
此话一出,正在洗牌的三个男子不禁大笑,有人甚至还吹起了口哨。趴在窗边的庄儿一脸赤红,他知道这些人又开他的玩笑,可是他不明白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听不懂也就不去理会。
庄儿其实很自卑,他觉得自己又丑又能吃,而且空有一身蛮力,村头的石碾子他都能举起来,可是除了力气大外却没什么用处,他一顿饭能吃好几斤粮食,一个人的饭量比他一家子吃的都多!爹娘无法,说大户人家有饭吃,他可以干粗活养活自己,父母在征得他同意的情况下,就将他卖掉了……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不是去做下人干活的么?怎么他什么活都不让干,还专门有人伺候?他不仅天天洗澡,还日日换新衣!而且最重要的是,这家人随便他敞开肚皮吃,他终于能吃饱饭了!
庄儿有些纳闷,他的活计就是跟着这个老太太,她走到哪里自己就得跟在哪里,陪她说话陪她吃饭,就连晚上睡觉这个老太太也不放人,就让他睡在老太太红木大床边的一个小羊皮软榻上,老太太有一搭没一搭的和他聊到半夜,总是困得他睁不开眼睛。
他其很不喜欢这个老太太,做为一个女子,怎地赌钱抽烟,还一脸的大浓妆!而且打骂下人手又狠又毒!虽然老太太没有动手打过他,对他挺和气,但是他也不喜欢!虽然庄儿是不喜欢,但是心里却很害怕这个严厉的老太太,不由自主的想让老太太对他更好一些,最起码不挨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