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济把容温送回班第的帐篷门口,又指着大概五步之外一处帐篷告诉容温,说那是他的居所,让容温有事随时唤他。
容温笑着应了,正欲进门,多尔济忽然叫住她,走近两步,以只能两人听见的声音认真叮嘱道,“若是无事,公主嫂嫂尽量莫往西北方向那几处帐篷去。”
似是不想应对容温的追问,多尔济说完这话,便一溜烟儿的驭马跑远了。
容温下意识往西北方向望了几眼。
瞧着不过是几顶样式普通的帐篷,也不知为何,让多尔济如此避讳。
容温抱着一腔疑惑进了帐篷,发现元忞嬷嬷正候在帐篷里。
元忞嬷嬷是来向容温回禀这些日子公主府内宅积攒下来的重要庶务。
容温强打精神听完,略一思索,觉得无甚大事,稍稍指过自己不满意的地方后,便道,“余下的嬷嬷看着处置吧。”
“奴才知晓了,还有另外一桩事,得请公主拿主意。”元忞嬷嬷道,“下月初一便是端敏长公主的寿辰,公主瞧着,如何送礼合适?”
“……”容温莞尔,就算她把十六的满月摘下来给端敏长公主送去,端敏长公主怕也得嫌月亮圆得不够方,何必花那心思,“你按照规矩备礼,增加删减的,都不必。”
元忞嬷嬷应下,却未急着告辞,而是略显踌躇的望向容温。
容温挑眉与之对视片刻,挥手屏退左右宫女,开门见山道,“嬷嬷有话要说?”
她问得耿直,元忞嬷嬷应得同样耿直,“方才送公主回来的是额驸的七弟?公主可知,这位小七爷是什么身份,他的生母又是什么人?”
多尔济是庶子,身上未得爵位,便笼统称一声小七爷。
“多尔济是老台吉最小的庶子,生母自是妾室。”容温疑惑,眨眨眼,问道,“这有何不妥?”
自从宜妃把元忞嬷嬷送到公主府后,容温曾暗中观察过她。
元忞嬷嬷不仅模样生得细眉细眼,端肃板正,行事更是稳妥谨慎。她很是掂得清自己的身份,也明白宜妃送她来公主府的用意——只是为了替容温料理内宅庶务。
所以,她从不存讨好弄权的心思,也不会仗着掌事嬷嬷这重身份对容温指手画脚,只安心做好份内之事,旁的一句不多说,一样不多做。
容温与她当主仆这些日子,还是第一次听她提及旁的。
“自是不妥。”元忞嬷嬷沉声道,“那位小七爷的生母,可不是什么妾室,而是最最低贱的帐中女奴。且至死,都是帐中女奴身份。那小七爷也是五岁左右,才被老台吉认下的。在此之前,他都是父不详的奴隶。公主这般身份,与他为伍,岂不是白白惹人笑话。”
蒙古人若按等级划分,大概能粗分为三类——王公贵族、喇嘛、平民。
王公贵族自不用说,便是达尔罕王爷、班第这些人。
喇嘛——意为“上师”“和尚”等。
因大清皇帝在蒙古之地盛崇藏传佛教,兴修寺庙,男子若为喇嘛,不仅可免税免劳役,还能享各种供给,地位也比普通平民高上不少。所以,有许多年轻蒙古男子愿意出家去做喇嘛。
平民又分两类,一为旗民;一为寺庙属民。
旗民即札萨克旗主旗下所属百姓,也可细分为两类,一是苏木属民,一是农牧奴。
苏木属民没有土地,在旗主拨给的土地上游牧,并纳税、服劳役,未经允许不得迁出本旗。
农牧奴则是王公贵族的私人家奴。
寺庙属民,蒙语又读做‘沙毕’,顾名思义,是寺庙的私奴。
元忞嬷嬷说多尔济的生母是帐中女奴,那便是属于农牧奴。
年轻貌美的农牧奴,一旦被选入男主子的帐中‘伺候’,便形同家|妓,被主子用来待客、慰劳下属是常事。
所以,这些帐中女奴除非是被提为妾室。
否则,她们生下的孩子,极少会被承认,只能充做父不详的奴隶。
——多尔济,是个例外。
对待例外,世人惯常以异样目光待之。
容温哑然片刻,忽然醒悟了那个笑起来一团孩子的少年郎,心思为何那般敏感。
听过元忞嬷嬷的‘劝诫’后,容温便自顾躺在床上歇息。
半梦半醒之间,容温背脊一激灵,忽然想起班第那双异于常人的灰眸与身形。
他的从前,是否也如多尔济一般。
所以,年纪轻轻,生于贵胄,却养了一身的阴鸷杀伐之气。
“公主?”轮值的桃知见容温睡得不安稳,试探的叫了一声。
容温按着隐隐发疼的脑袋,睡意早被那一激灵震消,索性拥着锦被坐起身,盯着帐篷壁上挂着那些样式各异的刀剑怔神。
桃知见状,倏地低呼一声,“呀——今晨额驸出征前,曾扔了件东西给奴才,让奴才转交于公主。竟给奴才忙忘了,还望公主恕罪。”
“别行礼了。”容温来了精神,催促道,“快把东西呈上来。”
桃知小跑去摆字西洋自鸣钟的高几上,拿了管紫毫笔递给容温。
“嗯……”容温将信将疑接过,“除了这管笔,额驸可还交代了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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