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还有这道理,没等他再说什么,怀恩回头看了眼御酒坊的牌子,问:“你认得那牌子上的字?”
汪直心头打了个突,忙道:“不认得,是师兄他们告诉我说,这里是御酒坊。”
怀恩点点头:“师父太忙了,回头叫师兄教你认字,过几年等你大些了,再去内书堂读书。”
祸从口出,汪直决定闭嘴。
御酒坊再往南是尚膳监,从这两处衙门的西墙外穿过去,再往南走就到了西华门,怀恩就带着汪直从西华门出了宫城。
今天怀恩换了身便服,靛青色的直身配灰布方巾,比大红蟒袍低调了很多,看着像个教书先生,就是少了一把胡子。他穿了这样一身,出西华门之前遇见的宦官还都恭恭敬敬和他打个招呼,等到了皇城区域,就很少有人认得他、再招呼他的了。
怀恩一看就是个话不多的人,这两天也就是问问汪直吃住的如何,有没有什么不惯,其它汪直问他什么他都回答,汪直不说话,他也就没话说。这会儿一路穿过皇城走出到京城大街上,怀恩也没再来说什么与他闲聊。
话是没说,但走到皇城外没多会儿,汪直隐隐听见,怀恩竟然在低低地哼着曲子,像是什么戏曲。竖起耳朵仔细听听,依稀还能听出唱词,什么“自那日宴席散,难再团圆……”再看师父的步子,也变得跟哼的拍子一致了,头也跟着微微晃着。
汪直颇觉意趣盎然,若非带着他,师父说不定已经大声唱出来了。果然连师父出了宫门,心情也是大好的。
这时的北京城整体格局跟现代的二环内大致相同,细处却有很多差异。现在的□□还叫承天门,他们走的是西长安街,比现代长安街至少窄了一半,最令汪直觉得稀奇的是,街道两侧竟然有着排水沟。
大约一米多宽、一米多深的水沟敞着口,他们沿着路边步行,一不留神都可能滑进去。等到转了个弯去到一条更窄的街道上,怀恩就拉起汪直的手,以防他真滑进水沟里去。
这条街窄了,车马行人反而多了,要说让汪直走在他外侧,怀恩又怕他被车刮到,相比被车撞被马踩,自然还是掉沟里好一点。
怀恩发觉汪直很安静,猜着小孩家家都点怕他,便尽力温和道:“你有什么话想问师父的就尽管说,不用怕,师父其实愿意跟你说话,就是一时想不到说什么。”他几乎生平都没用这般语调讲话,自己听着都觉得生硬古怪。
汪直问:“师父,是不是城里每条街边上都有这种沟啊?”
“是啊,好歹是京师重地,哪儿能连阳沟都没呢?”
原来有沟还是个优于其他城市的特点?地下的叫“阴沟”,露在地面上的叫“阳沟”,嗯,挺科学。
汪直又问:“那夏天下完大雨,这些沟是不是都要灌满水啊?”依照现代北京城的内涝情况,他觉得这些阳沟都不够装的。
怀恩叹了口气:“是啊,每年都有小孩子淹死呢。”
竟然还会有小孩淹死在里面!“那为什么户部不能拨点银子,把这些沟上面都盖上石板呢?”
还知道是户部管拨银子,看来张敏教的还挺多的,怀恩笑道:“全城都盖石板,太多了,银子花不起啊。”
汪直点头理解,这时候没有水泥啊。车水马龙的街道,道边上敞着阳沟,看着真新鲜。
走了一会儿他又问:“师父咱们去哪儿啊?”
怀恩道:“先跟师父去看一位老前辈,中午师父带你去吃点好的。”
汪直猜得到,所谓的老前辈,一定是位老宦官。
他已经从张敏他们那儿听说了,这时大太监在宫外多有私邸,但除了当年的王振、曹吉祥那种张扬过头的之外,太监的私邸一般都不公开示人,大多建成寺庙的样子掩人耳目,表面看上去,就是太监们一出宫都住进寺庙里,跟和尚作伴去了。
除了掩人耳目二外,其实宦官们也确有很多都信了佛,因为宦官死后不能归葬祖坟,皈依佛门的话,死后就可以归葬佛寺,算是有个正经归宿,总比那些低等宦官死了就拉到煤山去烧了的好。相比现代人,这时的人都把身后事看得很重,很多宦官就是为此信了佛。
怀恩带他去到的就是城西南一座名为“隆德寺”的小寺庙。名为寺庙,其实供应香火的只有最外面的一进院子,从仪门进去二道院,就看得出是座宅邸了。他们进来时有两个十几岁的小厮接应,汪直一路跟着他们穿过一道穿堂,进到一间正房屋里,扑鼻就是一股中药味。
里屋摆了一张黑漆螺钿床,他们进去时,床上躺着的一个老人正被小厮扶着坐起来。说是老人,其实也就五十岁上下,在头顶绾成发髻的头发还大半黑着,只因精神萎靡,才显得苍老。和怀恩他们一样,他下颌光光,没有一根胡子茬。
看见怀恩,老人笑呵呵道:“来了?”
怀恩只是“嗯”了一声,转头叫汪直:“这是师伯,快来见礼。”
原来是怀恩的师兄,汪直跪下磕头道:“汪直见过师伯。”
怀恩所谓的见礼大概作揖也可以,但汪直这些天看出来了,古代很讲究礼多人不怪,小宦官见了老宦官能磕头的时候就尽量磕头,他就有样学样。反正大家都这么做,也没什么可不平衡的。现在他磕头已经能磕得很像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