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无光的乾清殿内跪了一众下人,不是战场却胜似可怕的战场。
地上是碗的碎渣,还有洒了一地的汤药,里面掺杂着不少草药的渣在其中。
赵清幼看了一眼不禁心中一阵不屑,不过是煎药这种小事,离了蘅芜馆竟然也没人做得好。这宫里恐怕除了蘅芜馆的人是奴才,其他人都是娇贵的主子。
嘉帝瘫坐在榻上,短短几日发丝白了许多,靠参汤吊着的精气神如今全无,面容憔悴如枯槁,眼窝深陷,那双藏满了算计的眼里如今黯淡无光。
整个人就像是日落西山的夕阳,正在缓缓坠落。
“儿臣见过父皇。”赵清幼不紧不慢地屈膝行了一礼,抬起头看向自己的帝王父亲。
嘉帝看到她,气不打一出来,这么多日积蓄着的怨恨如同是奔涌的澎湃海浪,喧嚣着争先恐后而来。
“你还有脸来见朕!”
他伸手抢过刘忠正欲端给他的茶杯,蓄力一把向赵清幼扔去。
赵清幼侧身轻轻一闪。
“啪——”上好的青瓷茶杯砸在石板地上粉身碎骨。
嘉帝以为赵清幼会被他的怒火给吓退,却没想到她稳稳地站在那里,秀丽的脸上波澜不惊,没有一丝惶恐之意,反倒是镇定地拂去了溅在自己裙上的水珠。
“父皇好大的火气,小心龙体。”赵清幼语气平淡道。
她越是这般沉着,嘉帝便越是心中怒火肆起,冷言道:“你是和那两个兔崽子一样,来看朕死了没吗?”
“儿臣只是来探望父皇恢复得如何而已。”
嘉帝压抑胸口堵塞的不适,怒道:“宫中现如今的局面,不全都是你干的好事?锦昭,是朕小看你了,没想到你还有这能耐,竟然撺掇那一群女官来威胁朕,你真以为朕不敢罚你吗?”
面对嘉帝的质问,赵清幼反而浅浅露出一个笑容,清如春风,道:“清幼当然相信,父皇如此手段了得,不如重新请一批女官来顶替蘅芜馆。”
“哼,”嘉帝冷笑,“你还真把自己当一回事了,朕大宋江山难不成找不到一群伺候的奴才?”
谁知嘉帝的话音刚落,外边便慌慌张张地跑进来了一个太监,喊着:“陛下,陛下大事不好了!”
嘉帝拧了拧眉,瞥了一眼赵清幼,随后问那太监道:“何事如此慌张?”
这些天,他每日都能听到这些声音,没有听到过一个好消息。
太监满头冷汗地禀报道:“御京上下没有一个绣女愿意进宫,所有的裁缝铺全部都被人给包了下来,派去的人无功而返,如今连一件像样的衣服都买不到。”
“什么!”
嘉帝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个御京竟然连一个会做衣服的人都找不出来?是谁包下来了那么多店铺?”
小太监头紧紧地磕在坚硬的地面上,回道:“她们都不愿透露,只说是一位老板给垄断了,不为他人效劳。”
“放肆!什么狗屁老板,朕命令她们现在立刻进宫上任!违者格杀勿论!”
嘉帝涨红了脸,充血一般地锤着床榻道。
“奴才已经说过了,可她们说,那老板连她们的命也一块买了下来,要杀要剐请便……”
小太监的一番话让嘉帝的防线逐渐崩塌,他眼睛发红地看向淡笑着的赵清幼,咬牙切齿道:“是你……一定是你!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赵清幼向他无辜地眨了眨眼,道:“父皇冤枉,口说无凭,为何这么断定是儿臣?”
“哦对了,父皇,御绣坊还开着呢,你若愿意多花些银子,将她们请来不是更好?”说着她反而笑意更深了几分,映衬着石榴红的衣裙,宛若一朵带着刺的红色蔷薇,稍有不慎就要被刺伤。
请御绣坊的代价十分大,国库本就空虚着,若是为此事大动干戈,怕是要缓好几年。
嘉帝不是不知道国库的情况,绷紧着脸,犹豫着是否要为了自己的尊严与脸面搏上国库。
就在这时,一旁的太监又颤颤地开口道:“陛下……奴才已经去过了,御绣坊的绣娘道她们也被那神秘的老板给包了下来……即使是陛下之命也不能服从……”
闻此,众人皆一惊,其中包括了赵清幼。
御绣坊一件衣服便要花上千两银子,包下御绣坊少说也要千万两黄金,连皇家听到了都是一笔大数目。
且她并没有命人连御绣坊也一同买通。
赵清幼凝神思索,心中一愣。
难道是他?
第25章夺回权力
“锦昭,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嘉帝再看向赵清幼,眼中焚烧着的滔天怒意尽数褪去,余下的只有满满的疲倦。如今的他没有那个力气再去维持高高在上的样子,病痛不断地折磨摧残着他的身心,吞噬着他的傲气。
赵清幼就定定地站在那里看着他如今狼狈的样子,一时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是自己父亲……
赵清幼抿着樱唇沉默了片刻,但她很快便强迫自己把无用的怜悯收敛起来,用上辈子的悲惨经历来狠狠地鞭打醒自己。
她可怜嘉帝,谁来可怜她?
谁来可怜在权贵奴役之下苦不堪言的大宋子民?
赵清幼的眸中微微泛起了点滴猩红,就像是被激怒的困兽,充满了恨意。
“锦昭只是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已。金钱、权力,我都要。”她字字坚定,斩钉截铁。
“放肆!”嘉帝听到后很生气,“你一个女子要这些做什么?”
又是这种与生俱来的偏见,赵清幼从小听到大,女子便是低人一等,女子便只能任人摆布,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赵清幼喜怒不形于色,缓缓开口道:“父皇可以选择不答应,只是父皇也清楚如今的局面。再过一个时辰,太子殿下和四殿下应该又要来探望您了吧?”
她唇角弯起一抹泽凉反讽的笑意,提醒着嘉帝,那两个“孝顺”的儿子可迫不及待地等着他殡天。
嘉帝脸色一变,由紫到绿,他自然明白赵清幼的意思。
太子背靠温氏,又是储君,在朝中深受不少人的支持。而四皇子身后是如日中天的宁氏,母亲是当今的宠妃,与太子势均力敌,不分轩轾。
嘉帝爱了权力一辈子,怎会甘心那么轻易将自己的皇位弓手相送,他们越是急迫地想要一争高下,嘉帝心中便越是不满。
朝中还有一群如狼似虎的恶犬在虎视眈眈地盯着他手里的宝座,这几年越来越目中如人,对他的命令也是当做耳旁风。
见嘉帝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与犹豫不决之时,赵清幼不禁划过一丝不屑,事到如今,他还在锱铢必较着自己手里的权力与颜面。
在他的眼里,皇家的威严胜于一切。
“父皇若是答应,那么这江山还会是大宋的,若是不答应,那锦昭可就保不准,这锦绣河山是否还会属于我们中原人。”
赵清幼的这番话击中了嘉帝一直所隐隐担忧的一点,北周细作未除,朝廷内臣勾结外敌,此间定不会只有作为替罪羔羊的马培一人。
任由他这么发展下去,到时可不就是篡位那么简单了,甚至有可能这万里江山就被北周人给肆意侵略霸占。
一寸山河一寸血,纵亡国灭种,势不与贼共立。侧卧之榻,岂容他人酣睡。【1】
赵清幼说完后便欠了欠身行礼要离开:“父皇好好养病,锦昭便不打扰了。”
她转身刚走没两步,嘉帝便叫住了她。
“等等。”嘉帝看向她的眼神无助之中又带着丝丝绝望,“朕答应你,你想要什么?”
目的达成,嘉帝松了口,赵清幼得逞地勾起嘴角,弯延着一个漂亮昳丽的弧度,宛若海棠黎绽开,美丽之中带着自信。
她隙开朱唇,笑道:“儿臣说过了,儿臣都要。”
*
凝华殿内,宁贵妃正因今日的衣物首饰没有一件称心而发着火。
“废物!一群废物!连个会做衣服的人都找不到,竟然拿着这些旧的衣物来糊弄本宫!”宁贵妃一变摔着东西,一边妆容不得体地怒骂着。
宫中妃嫔的衣物与首饰没隔几日便要从新更换,从不重样,那些穿过的衣物会由尚服局统一安排,或制成别样的手帕,或是会送出宫去流通民间处理。
但这些时日没有人制作新衣与首饰,所有人只能一直穿着最近的那几套衣物。
宁贵妃仗着得宠,几乎每日都要换一件新衣,还有新的簪宝珠饰,何时能受得了这种委屈。
她将带过的那几样首饰愤愤地扔在了地上,道:“本宫可是贵妃,怎么能和那群嫔妃一样!”
小太监跪在地上畏惧地回道:“贵妃娘娘息怒啊,六局与二十四司忽然之间被罢职,宫中人手紧缺,又寻不到顶替,只能先将就着。”
宁贵妃本正在气头上,一听到蘅芜馆的那些女官被集体罢职,心中逐渐平衡了一些。
她冷哼一声道:“这群贱婢,竟然敢帮着锦昭这个废物草包来对付本宫,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重,敢和本宫叫嚣。”
越这样想,宁贵妃便越是得意,方才的怒火也瞬间消了不少,高傲地扬了扬下巴,喜上眉梢。
“这群贱婢走了,本宫看锦昭还能找谁去帮忙。”
宁贵妃一想到邓公公和齐嬷嬷那幅惨样,心头那恶气始终难消,是以她吩咐下人道:“给本宫梳妆,一会我们去给那个死丫头一点颜色瞧瞧。”
“是。”
宁贵妃精心打扮了一番,红装华服,招摇而过,风尘仆仆地来到了踏莎院。
可还没到踏莎院,她便注意到了这一路上有着许许多多的宫人来来往往,平日里这条路几本上没几人踏足,如今却人流如溪。
而更奇怪的是,他们手里都拿着不少的贵重物品,许许多多的珍宝首饰,五光十色得几乎要迷了人的眼;各色各样做工精细的锦衣华裳,几箱几箱地运着,还有琳琅满目的各式各样的宝物。
这大阵仗仿佛是在搬空皇宫,宁贵妃发现这些人都是从踏莎院那头来的,便随手抓了一个太监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为什么将踏莎院搬了?”
宁贵妃内心忽然庆幸地一喜道:“难不成锦昭公主她……她被逐出宫了?”
正当她想要拍手庆祝之时,那小太监老老实实地否定了她的想法道:“回贵妃娘娘,陛下已经下旨将重华殿赐予公主殿下,公主已经搬去重华殿了,奴才们奉命为公主送一些旧物去。”
“什么?!”宁贵妃怀疑自己听错了,嘉帝竟然把重华殿赐给了赵清幼?
重华殿是离中宫凤鸾殿最近的宫殿,其规格与布置仅次于皇后住的凤鸾殿,按理来说应该是给宁贵妃居住的。但是重华宫曾是颜皇后住的地方,那是凤鸾殿还未修建完毕。
但嘉帝也没有同意宁贵妃搬进去,重华宫一直都空着。
当时宁贵妃还为了这点小事和嘉帝闹脾气,嘉帝为了安抚她便连着几夜都歇在了宁贵妃那里,让她在后宫狠狠地挣了一回面子,这才罢休。
没想到这连她都住不进去的重华殿竟然让赵清幼给住了进去,还是嘉帝亲口下的旨,他非但不罚赵清幼反倒还抬举了她。
为什么?
宁贵妃一阵困惑气愤,指着一旁那些五湖四海运来的珍宝,问道:“那这些呢,这些东西又是干嘛的?”
“这些都是陛下赏赐给锦昭公主的,奴才们奉命送去重华殿。”
宁贵妃哪听得了这种话,这么多珍贵的宝物连她都没有这个待遇,却都是去赏给赵清幼那个小贱人的。